幽境九龙峪
2022-01-13抒情散文王旗
名山大川确实风景绝美,引人神往,但那些声名不显赫的山水也有着自己独具的美丽。同样值得欣赏,同样的相看两不厌,并且更加亲近、随和。比如九龙峪。九龙峪在城区南面的群山中,百姓们通称之为“大南峪”,“九龙峪”一名来自一个传说:天地洪荒之时这里是一……
名山大川确实风景绝美,引人神往,但那些声名不显赫的山水也有着自己独具的美丽。同样值得欣赏,同样的相看两不厌,并且更加亲近、随和。
比如九龙峪。
九龙峪在城区南面的群山中,百姓们通称之为“大南峪”,“九龙峪”一名来自一个传说:天地洪荒之时这里是一片汪洋,九条龙卧藏于此,大禹治水后九龙腾空而去,留下了九条深长的峪谷,故取名“九龙峪”,九条长峪分别是:哑巴峪、黄连峪、小李峪、大秀才峪、山核桃峪、良子峪、水石屋峪、秀才峪、瓦屋峪。
九条长峪汇集的地方为九龙峪口,林木茂密。穿过密林,兴冲冲一头扎进一条峪中,向深处走。
小路真不好走,既没有石阶铺路,也没有示意路标,只在堰边草丛野树林间依稀明灭,许多段落几乎被树丛遮断,须要一次次拨开枝桠,一次次在树下俯身。不过这样的路往往会抵达惊奇。树木和草是这里最初的居民,谦卑而又自信地在这里生息繁衍,所有的生命都以初始的原色朗朗呈现。不知前面还有多深多远,蓦地嗅到拂面而过的风中氤氲着淡淡的清香,似远似近,隐隐约约。有心去寻,淡无痕迹,却又满盈在身边,真真切切毫不消减。山的深处通常都有胜景隐居,前方,应该有一个芬芳的所在。一路上看不到鸟雀们藏在何处,耳中满是啁啾,远远近近密密疏疏,闻声如见山雀们轻灵姿影在活脱迸跳。不时惊起山鸡曳着长长的尾羽扑啦啦凌空而去,匿入远处的树丛,粗粝的啼鸣一呼一答。
先就看到了漫坡漫岭盛开着的花,连翘明黄的色光小号一样嘹亮,桃花娇羞着像是待嫁的新娘,山杏花如同朦胧着的一蓬蓬月色,初萌的草的声音是稚嫩的,柏树则是凝重的长者。花朵鲜亮的色彩似乎洇进了逸散的清香里,清香又融进了来来去去的山风,山风在峪谷峰岭间游走,轻快的脚步又催醒了更多的花。那些花朵,闪闪烁烁的眼眸,嫩嫩怯怯的,我望着她们,她们也在看着我,她们是因羞涩于人类的赞美才匿入此深闺,还是因为某种惧怕而避躲?在这里站立久了,我的脚会不会伸出根须扎入土中,肩头会不会有嫩绿的新芽萌出?
探过了几条峪,我似乎读懂了九龙峪的言语,景致都是藏在每条峪的深处,又用层层山岭密实的林木遮掩着,不下一番脚力向深处走,好景致是看不到的。走向山峪的深处,似乎正走进春天的内核。
走着走着,我放轻了脚步,不想惊动草木和花朵们,不愿惊扰林间的阳光。
我知道,再过些时日,这里将到处都是果实,露出善良的面庞,等待着来自任何一方的采摘,或者,所有的植物,都会将自己漂亮的孩子还给大地。
山体那面是另一条峪,有些不甘心再从原路退回峪口,望见前面坡上有条浅淡的小路蜿蜒向上,似乎能通向山顶,也许是一条捷径。人在大山面前始终是渺小的,要探知大山怀中的故事,只有一步一步虔诚地走,丢掉心里所有与登山无关的东西。每登攀一步,山就悄悄地为登山者增添了一分高度,步步登攀的过程,也是山在慷慨地分解着自己的雄伟和美丽,让人们分享。
山顶上看到的是另外一派景象。距离近了,难免会看到些枯枝败叶、凌乱衰败,远远望之,苍山云天,浑然大气,道道山岭如同瀚海巨浪,一层层直向远方涌去。整个九龙峪如一株巨树横卧,峪中主道是粗硕的主干,各条支峪如枝纷披,枝又生枝,峪中套峪,每条峪深处的景色,就是枝头绽放的花了。不走到这里不会知道,在这群山深峪里,还隐居着这样的美丽和热闹,在这里,高耸的山体成了背景,长长的幽深的峪谷作了舞台,而每一条峪谷深处的景致便是舞台上的主角,光彩熠熠,用道道山岭密立的树林收藏起来,在一番番季节的轮回中美丽着,清纯、悠远、浑厚大气,不炫耀招摇,也没有刻意的逢迎。真正的美都是不张扬不喧闹的,沉静大气,彰显着大自然神秘的激情,悄然间成为大地上一处处诗意的片段,
曾经听到有人说,山限制了城市空间的扩展,以此为憾,其实,能够与山相邻相伴,是一座城市的幸运。山给予人们的极多,而向人索取的极少,人们从山中得到了丰厚的馈赠,回赠的又有多少呢?
山总是沉默不张扬的,虽然在这沉默中常有着极多的蕴藏。无论多么荒僻的地方,无论有没有人来观赏,花都会开放,草木都要萌发,山川运行着自己的生命,保持着自己的品性,让山外的事一件件过去,不管这些事如何,残酷或是温馨,平静或是激昂。依然用温厚的力量,承纳的胸怀,浸浴日月的馈赠,历无数春秋寒暑依旧镇定自若,不在流光掠影中迷失,存留的就是一个自自然然本色的自己。
这里珍藏着远离浮嚣的宁静,有蛮硬粗犷衬托着的明丽柔美,沉厚凝重上流转着的轻灵,春天是大地的微笑,这一个春天只是亘古绵长的时间中的一个瞬间,此时山岭长峪间正将激荡起汹涌的春潮,而这春潮又是来自那一朵朵花的绽放、一株株草的萌生、一声声鸟的啼鸣……它们咬牙捱过了冬季枯寒,以顽强的毅力证实自己的存在,在被人遗忘的大山里诠释着生命的庄严和美丽,齐心协力将春天灿烂得无法无天。
蓦地想到,古人造这一个“静”字,会不会正是面对着这样的景致悟出的?“静”字是“青”和“争”的组合,“青”为东方之木的本色,“争”则充溢着力度,“静”——青翠争发却又寂然无声,正是内在充沛旺盛的生命,在默默中勃然喷发出神秘的力量,生命的潜流涌荡,却又静寂无声,这是一种境界,这种静能屈能伸,有韵度,能致远。
“穷幽深而不尽,坐石上以忘归”,浴着山风这样静静坐着,明白了为什么山和人会相看两不厌。谁能说自己已经真正了解了山呢?即使那山声名并不显赫,即使就近在城市边缘。
正北方向,望得见峪道旁边山梁上卓然兀立的那座石峰,“层峦奇峻,形如卓笔,俗呼料远台,又曰笔山”(本地志书《颜神镇志》)。石峰东麓原来有一眼泉,百姓们称之为“唐泉”,传说与明朝永乐十八年带领农民起义的唐赛儿有关,起义席卷了青州、莱州、莒州、莱芜等十几个州县,撼动了明王朝统治,明朝廷遂派重兵围剿。面对强大的敌人,唐寨儿带兵突围来到了这九龙峪口,由于连日激战、奔波,已是人困马乏,看见这眼清澈的泉水,将士们都畅饮起来。说也奇怪,将士们喝了这泉水后,顿觉困消乏解,就在这时,官兵追杀过来,起义军经过浴血奋战杀退追兵突破重围。唐赛儿九龙峪斗官兵的事,很快在村里乡间传开了,老百姓为纪念这位女英雄,就把她和义军饮过水的山泉,取名叫“唐泉”。官府看来不喜欢这个名称和名称里面的故事,在《颜神镇志》中记为“金驹泉”:“金驹泉在镇东南山头南峪,晶莹可鉴毫发,岁旱不涸,曾有金驹出没”。说是有个农民在九龙峪刨地,刨出了一个金马驹,便到泉去洗刷,但不慎失手,金马驹掉到泉里就无影无踪了,此后这里常有金马驹出现,泉便名为“金驹泉”。百姓们与官府有着不同的眼光,现在泉已经干涸,百姓们还是称之为“唐泉”。
与料远台隔峪相对的,也是一处卓立石峰,石峰西向的绝壁上,两个黑森森的洞口并列着,百姓们称之为“恨虎眼”(本地俗称猫头鹰为‘恨虎’),两峰一左一右恰扼守着峪口。峪口之外,是一条公路,人类制造的众多的交通工具风驰电掣,急急地在追寻着什么?
大地之上,心灵深处,总有一个声音在回响,如果还没有因为被城市的钢筋水泥挤压磨砺,还没有被无休无止的欲望逼迫,而渐渐遗落了那一颗能够承受启示的心,那就应该经常到大自然中走走、看看,“拄杖横挑风月去,由来出入一身轻。”开启全身的毛孔,聆听。季节会改变这里的景色,但改变不了她的本性,什么时候,她都能够包容和满足各种不同的过客,包容和满足各种不同的性格和心情。
没有见到专程来此观赏景色的游客,倒是遇到不少住在附近的老者,从峪中携杖而归,带着采得的诸色野菜。少有人来,美丽寂寞着,寂寞就寂寞吧,这份天长地久的寂寞有着一种难以摧毁的意志和力量。世界上有多少个窗口,就有多少种生活,诚实的生活是艰难的,真正寂寞的不是深远的山林,只是人的内心。你要坚持什么,你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在大地上我们只过一生,在喧闹与寂寞之间,你选择什么。虽说岁月嬗变,物转星移,多少欢乐忧愁,俱已消逝,只留下回忆和惆怅,但青山依旧在,依然生机茁壮,生机盎然。任时间长河匆匆流逝,春天不会老。
显赫的声名往往招引着拥挤的人群,再美的景色也会被匆匆的行程消解。而那些原本以为熟悉的地方也是有风景的,在城市的喧嚣旁边,还有这样一个幽深静谧的所在,即使雨骤风狂,即使冬寒暑热,依然静静地屹立在那里,每一个局部都值得细细品赏。
我时常惊叹大山深处那些寂寞着的美丽,惊叹那些美丽的率性任意和坦挚澹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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