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正好长生

冬终究是深了，冷挂在身上怎么弹也不落，围在那儿吸了多少暖去。
树上的叶子早已落尽，枝桠上站着几只交头接耳的麻雀，好似在谈论秋天的往事。
去老街淘过年的东西，年年如此，好似从那里买来的种种才有年的味道。
老旧的豆腐店仍开着，木板门上还有去年的春联，若卸了妆的妇人。店边上的水井旁，三五个女人一边说话一边洗手上的衣物。
鞋店、药房、土产摊、糖铺、散酒坊还是往日的样子，只是曾摆书摊的那家门上落了锁。
有几个孩子从身边跑过，掼下几个摔炮，然后嘻嘻哈哈的散去。响声，把我从穿行在旧时光的幻觉中，拉了回来。原来它们早已不在，不曾生生茂盛。
年少时也曾游荡在这一带，小人书、玻璃球、挑挑糖、煮藕片、以及其他，还有一群同样大的孩子。
那会儿，最喜欢坐在书摊后面，捧一本小人书看一个下午，待日头落尽才恋恋不舍地去了。故梦里总能走到那些故事中去，来来回回整一个晚上。
书摊上所有的小人书，都一一看过。但最喜欢看《长生殿》，黑白色，几笔走过，两个人便在上面开始私语。可总也不懂那个皇帝为什么要把那一座殿取个长生的名字。
憋闷久了，就问摆书摊的爷爷，长生究竟是怎么回事情？老人讳莫如深地说，长生就是长长久久、不离不散、日日生发的意思，等你长大就明白了。有些道理自己领悟到，比谁说了都深刻。他说完闭上眼睛，继续听他的京戏，我也就不好追问。
后来看到《新乐府辞》中的一句——谁能正好长生，有些时光恍然在那一瞬间散落开来，少年的疑问豁然明了。
原来，这许多年、种种经历、都是束着的花朵，就为某一天某个人某件事散开来，点石成金。
那个温暖的午后，我坐在书前，想，也许正好的魅力在于及时准确的达到，如煮一碗汤，配料不能多也不能少，多一分浓了，少一分淡了。
至于长生，也或许是机缘与愿望的统一，更需要有相对的响应。若鼓掌，只手无声。
人的梦想亦然，渴望能够实现，但努力后也未必都可到达。所以，谁能在正确的时间遇见正确的人和事，实在需要足够的运气与把握的能力。
别奢望得到谁的眷顾与赐予，长生的前提也必须是活着的。
这世上，不是谁必须对谁好。每种好都是有来由的。或亲、或爱、或动心、或懂得、或打动，或怜惜，不可能无缘无故。
人住在时光深处，只能在一定范围内山重水复，所有的遇见，和谁有过纠缠与怨愤都是躲不过的，这些都是生路上的风景，是为了点化与成就人的。但若有人能把生活出了循环渐进的滋味，也是生的长久不灭，是人不可多见的喜事。
老人说，过年是每个人喜事，必须过得隆重点，想来也是对生的一种祝喝吧！
逼仄的街道，斑驳的墙壁，房顶上的瓦莲花，被谁家娃儿的哭声一吵，仿佛都露出了久远的笑意，我也笑着向前行去。
穿过一个桥洞，去它另一端的旧街，在叠叠不去的腐烂味道中小贩的叫卖声越发有力。躲过有血腥的宰杀铺，怕见着那些瞬间失去生命的动物，会生出卑微的心来。
曾见过一次鱼贩杀鱼，他三五下就有了结局，只是鱼那一双眼睛一直睁着，让人心惊。
私下认为除却命运，人最好的长生也许就是活着，把有限的寿命拉成无限的曲谱，然后在上面跳舞。若能有幸遇见对的人，与之相濡以沫携手共度，且日见情深，才是正好长生。
买一包姜糖，顺便拾一粒放在嘴里，微辣的滋味后藏着徐缓的甜意。
在一家老店，买了生粉，以及别的物件，挂的贴的。与店家寒暄，相互祝愿，然后道别。
明黄的阳光任风中吹动，我在折返的回程中将旧事一一挂回心中。
有鸽子从眼前飞起，许是落了一个微笑给我，然后飞向干净的天空。
[ 本帖最后由 应采风 于 2012-2-2 20:48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