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勇
2022-01-13抒情散文袁光熙
阿勇阿勇是我的同学和朋友,从1962年相识至今,有50年的密切交往和真诚友情。我们一起度过了高中时期,经历了文革风暴,又一同下农村,返城后长期生活工作在同一座城市,始终往来不绝,相知相助。所不同的是,我的生活平淡无奇,他的一生却跌宕起伏,充……
阿勇
阿勇是我的同学和朋友,从1962年相识至今,有50年的密切交往和真诚友情。我们一起度过了高中时期,经历了文革风暴,又一同下农村,返城后长期生活工作在同一座城市,始终往来不绝,相知相助。所不同的是,我的生活平淡无奇,他的一生却跌宕起伏,充满了曲折和艰难,不幸和辉煌。
初识阿勇,是初二时在运动场上。喜爱单双杆的我,突然被一个同学轻巧熟练的单杆动作吸引住了。他身材不高,但十分精干,身体瘦削,却灵活有力。只见他轻轻一跃,便握住高高的横杆,双手稍一用力,身体立即撑在杆的上方。紧接着便是一连串惊险的高难动作,看得周围的同学眼花缭乱。最后飞身一跳,稳稳落地,引来一阵热烈的惊呼和掌声。
以后,我多次在足球场、篮球场、田径场上看到阿勇的身影。快速地奔跑,高超的技术,灵活的动作,使他成为运动场上的明星。翻跟斗、倒立行走、游泳更是他的拿手好戏。作为大理州少年足球队的队员,他参加了全省青少年足球赛,获得第四名的好成绩。他参加大理州射击队集训,成绩名列第一,如果不是因为家庭有海外关系,他已成为专业射击队员。苍山救火归来,他组织班上同学,排练了一个以体操杂技动作为主的节目——《打火》,获得全校师生的高度赞赏。阿勇的体育才能和运动天赋,令身体瘦弱,体育一般的我十分钦佩。
升入高中,我们有幸成了同班同学。他任班长,我当学习委员,两人同时担任团支委。阿勇不仅体育突出,而且学习成绩拔尖。高中第一学期期中考,我的总评获全班第二名,高居榜首的便是阿勇。共同的学习、工作和生活,相同的兴趣爱好,使我们逐步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阿勇工作认真负责,为人正直。当时学生会主席梅花,滥用职权,牟取私利,引起许多同学的不满。阿勇与之进行了坚决的斗争,还组织部分同学向学校领导反映了梅花的问题,梅花的学生会主席职务被撤销。谁也没有想到,因为这事,几年以后,阿勇却因此遭受了人生的第一次磨难。
文革开始了,梅花伙同工作组,先将班主任伍老师打成“阶级报复分子”,再将阿勇为首的一些同学打成了阶级报复分子的“爪牙”,制造了“下关中学高20班反革命”事件。由于阿勇是“首犯”,他的父亲又在缅甸,有“里通外国”的嫌疑,因此挨整最重,一度被单独关押,险遭毒打,连他的弟弟老挺也受到牵连。(参看《梅花》、伍老师》)
在受迫害的日子里,我挨整较轻。但作为一个十七、八岁,单纯幼稚的青年,心理和思想感受到了一种难以名状的痛苦。愤懑、委屈、不解,美好理想的破灭,前途的无望,使我度过了有生以来,最难熬的一段时间。阿勇比我被整得更惨,可以想象,他的内心是何等的痛苦,但他坚强地挺过来了。
外地红卫兵来到下关,批判“资反路线”,斗争矛头转向当权派,受迫害群众被平反,我们得以从小麦地的深山中“放出”,兴高采烈地去串联。阿勇仍不得离开,直到一个多月以后,才彻底“解放”,加入到大串联的洪流中。返校后,我们响应毛主席:“你们要关心国家大事,要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的号召,成立了造反派组织秋收起义军。
阿勇以其突出的组织能力,在学生的威望和受迫害最深,成为秋收起义军的主要头头。下关两大派形成之后,他又成为八派“四二0”的重要头目。在整个文革期间,我一直从事带有“秘密”性质的干部调查工作,实事求是地了解干部情况,团结人民群众喜欢的干部,帮助有问题的老干部。我们采用单线联系,我的上线便是阿勇,下线则是阿勇的弟弟老挺。我常常在阿勇家与他单独联系,汇报工作进展情况,接受他的指令。这一做法使我在下关“1.16”事件中,在被炮派抓获,关押十余天的情况下,对方始终摸不清我的底细,而且我没有直接伤害过任何干部群众,而逃过一劫。
下关“1.16”武斗中,面对炮派“大联合”和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滇挺”,所进行的计划周密,组织完善的进攻,装备简陋,乌合之众的“四二0”溃不成军,大小头目各自逃命。八派三百多人被杀害,数千人被抓,上万人逃往大理。此时,阿勇却神秘地消失了。他的母亲焦急万分,拖着重病的身躯,在死人堆中,一具一具地翻看尸体,查找阿勇的下落。又到炮派的临时监狱中,甚至到周边各县,请人查访,仍杳无音讯。直到一个多月以后,才隐隐传来消息,说阿勇翻过苍山进入永平后,躲在漾濞的深山之中。
这时,我已从临时监狱中被放出,逃往大理。随着“滇挺”被解放军剿灭,形势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大联合”气势消沉,滞留大理的上万名“四二0”群众急需重返下关。可是,群龙无首,缺乏一个有威望,有能力的头头,组织带领大家实现这一愿望。寻找阿勇成为当务之急,这一任务落到了阿勇的弟弟老挺,表哥保罗和我三人身上。
任务看似简单,实则不易,我们三人连漾濞县城都未到过,更不用说去没有明确地址的深山老林。但我们还是义无反顾地出发了,翻山越岭,在一些熟悉和陌生朋友的帮助下,只用两天工夫,居然神奇地在大山深处找到了消失近两个月,已经养得白白胖胖的阿勇。
“山中仅数日,世上已千年”,阿勇根本不知道外界发生的巨大变化,更想不到我们竟然能找到他。原来,武斗开始以后,许多翻越苍山,逃往漾濞的八派群众,尽皆落入炮派布下的“天罗地网”。他凭着自己矫健的身手,灵活的头脑,在一个漾濞朋友小苏的带领下,神不知鬼不觉,穿越了“大联合”布下的重重封锁线,翻越苍山进入永平后回遛到漾濞大山中小苏家隐藏起来,逍遥自在地度过一段隐居生活。听我们说明情况后,他毫不犹豫,立即下山,随我们返回大理,组织“四二0”群众,召开了誓师大会,浩浩荡荡返回下关。(参看《深山寻人》)
下关中学革委会成立,阿勇被任命为校革委会常委、政工组组长。这时正是八派对炮派进行清算的时候,由于下关“1.16”事件,带来的巨大伤痛,不少受害者采取了过火的报复行动。作为主管“阶级斗争”工作的政工组长,阿勇头脑冷静,客观公正地处理两派关系,即使对迫害自己最深的梅花,也没有动过一个手指。这样不但使他日后免除了不少麻烦,而且由此结交了一些各派的头头为朋友,建立了广泛的人脉关系,也显示了他的领导才能。可惜官运不长,几个月以后,全校学生下宾川农村当知青,他的官帽不翼而飞。
我们当知青期间,全省上下都是八派掌权。阿勇作为下关八派的头头,自然很是得到宾川各级领导的青睐和照顾,结果在生产队没干几天活,就被抽调到公社工作,并两次出席省、州、县三级的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代表大会。会上,参加劳动不多的阿勇,多次在大会上发言,凭着良好的口才,富有文采和深度的演讲,获得热烈的掌声。一年多以后,招收工农兵学员,阿勇被推荐到昆明工学院读书,成为宾川知青中第一个跳出“农门”的人。
在宾川农村,广阔的天地并不能隔断我们的往来。我所在的余家庄,是县城通往阿勇所在的力角公社的必经之地,他在我这里歇脚,我到他那里探访,成了普通而平常的事情。利用在宾川的社会关系和人脉,阿勇也尽可能对其他同学给予必要的帮助。我能出席州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代表大会,并抽调到公社专案组工作,除了自身条件和自己的努力外,也得益于阿勇的关照。
大学毕业后,阿勇分回大理州轻工局工作,之后调我就读的下关师专任教。阿勇颇有才华,他的教学很受学生欢迎。但他并不满足于教书匠的工作,而是热衷于对外的交往和自己的“经济建设”,常常不到校,有时甚至连课都请助教代上。学校想让他调走,他说:“我再也找不到比下关师专更好混日子的地方了。”学校领导哭笑不得。他是学生造反派头头,学校对他忌惮三分,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听之任之。
幸运的是,在纠正划线站队,炮派重新掌权的时候,许多八派头头都受到了批斗,有的甚至被关押判刑。阿勇虽是主要头目,但从不参加打砸抢,也没有什么过分的言行,虽然想找他的麻烦,却无处下手。于是有人硬要把他弟弟老挺打一位老干部的账算到阿勇头上,幸而那位老干部为人正直,亲自出面证实,打他的是老挺,而不是阿勇,这样阿勇只是检查交代一番就无事了。
阿勇身材不高,但相貌英俊,又聪明能干,敢做敢为,很受一些女子的青睐。最后与本校一位同学坤喜结良缘,婚后,生有一子一女。阿勇将坤从昆明铁路局调回农机公司工作。农机公司的经历,使坤积累了经商的经验,时逢改革浪潮,毅然辞职,下海经商。在阿勇的全力支持下,不多几年,居然累积了万贯家财。
他们尽情享受应该属于自己的生活,他们有私家车。他家的别墅,装修之豪华,用具高档,令许多来访者走进家门,不敢下足。
他们的女儿,继承了他们的遗传基因,聪明漂亮,是本省一所大学的学生,夫妻二人视如珍宝。然而万万没有想到,一场横祸从天而降,由此彻底改变了阿勇一家的生活。
这天,女儿与三个同学,乘自家车外出游玩,谁知遭遇车祸,四个花季少女,顷刻之间香消玉陨。在为爱女之死悲痛万分的同时,作为车主,阿勇家还要承担另外三人金额巨大的赔偿责任。沉重的打击使阿勇夫妇心力交瘁,对公司无心经营,一个好端端的企业因此破产。苦闷中的妻子竟然有了外遇,被阿勇发现,两人愤而离婚,妻子承担了全部债权债务,阿勇净身出户,返回下关。
经历巨大变故的阿勇来到我家,他感慨万分,详尽讲述了近年的种种经历,归结起来就是八个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大理师专以博大的胸怀提前让他结束停薪留职下海,重新回校任教。他静下心来,认真教书育人。他向我借了本课件制作的书,经过一番钻研,竟成了课件制作的高手。结合教学内容,制出了一个很有实用价值和技术含量的课件,一举获得学校课件制作一等奖,省级三等奖,并发表了数十余篇省级学术论文,以此晋升为副教授。退休之后,被学校返聘为督导成员,负责对教师的听课考评,二级学院的教学管理的督导,教案检查等事宜。每月工作四个半天,补助800元。
回到下关,阿勇恢复了与老同学的联系往来,几次组织我班同学外出活动。经熟人介绍,他找到了一位年龄比他轻(整整小了12岁),职称比他高,工资比他高,住房比他的大的大理卫校教师为妻。儿子大学毕业以后,阿勇为他在昆明开了一家珠宝店,工作之余,阿勇也奔走于瑞丽、昆明之间,帮儿子经营。儿子本身是学珠宝的,阿勇有经商的经验,自己又自学了全部珠宝课程,珠宝店开得红红火火,开业三年,净赚30多万。现在他们父子在编《翡翠的分类与品质》一书,阿勇的人生又走向新的辉煌
阿勇的弟弟老挺,1984年外出投亲,辗转到达台湾,在那里娶妻生子,事业有成。谁知天有不测风云,突然身患重病,家道中落。阿勇把他接回大陆,把自己的住房让给他住,四处求医问药,使老挺的病情有所好转,重组家庭,过了几年快乐的生活。老挺去世后,阿勇帮着办理了他的丧事。
阿勇的母亲是一位善良坚强的老人。解放初期,丈夫就前往缅甸,与他家族合作生意,边境封闭以后无法回来,一去不返,她独自将五个孩子(其中还有一个肺结核晚期病人)抚养成人。武斗时,阿勇下落不明,老挺被关进临时监狱,惨遭毒打,甚至绑赴刑场陪杀,之后投亲境外,十余年杳无音信。阿勇的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更给晚年的老人以沉重的打击,她都坚强地挺了过来。她邻里关系良好,乐于助人,连我结婚的蚊帐都是她为我改作的。我认识她时,才四十多岁,就一副病恹恹的模样,虽饱受磨难,身体衰弱,但豁达的人生态度,开朗的性格,信佛的虔诚,使她活到八十多岁高龄。去世时,连离婚多年的前儿媳坤也特地从昆明赶来参加她的葬礼。
阿勇一生,某些往事不堪回首,人生如履薄冰,生活的磨砺,母亲的为人和良好心态,使晚年的阿勇心态平常,独善其身,自得其乐。
[ 本帖最后由 袁光熙 于 2013-5-12 16:45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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