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爷爷的记忆

我的母亲喜欢讲故事，是从奶奶那里承传下来的。母亲常说奶奶爱讲古，特别是爱回忆一些有关家族的记忆，最常说的当然是爷爷了。奶奶常说爷爷是一个开明的人，不然也不会把四个儿子中的三个送到共产党的部队里去。大伯当红军的时候，爷爷是连人带部分家产一起送到红军部队里的。奶奶也说爷爷是一个开朗的人，性格开朗的人往往很豪爽，爷爷选长工有点像《光荣大地》里的水二爷，第一喜欢胆大的，第二就是喜欢会骑马的。上门来找活的长工，他会先让人家去骑马，找一匹烈一点的马，只要能骑上去，然后爷爷在后面追上一鞭子，马儿嘶鸣着想法想把人摔下来，但那人却稳稳的扬长而去，爷爷就会大笑着说，好，这人我喜欢，留下。奶奶说，爷爷最豪爽的地方，是表现在给长工们发工钱的时候，他老人家每到这个时候，都会登上城门楼子，然后把整簸箕整簸箕的钱泼向当街的敞地，看到长工们抢钱的场景，他就会高兴得不能自己。他的观点是，能抢到最多钱的长工，那就是最优秀的长工。做人和做事一样，一要手勤，二要脑勤，只有手勤脑勤的人，才会反应敏捷，懒散之人是永远跑不到别人前面的。

爷爷的祖上，据说是逃荒来到现在我们居住的这个地方的。到了爷爷这一辈手里，就已经拥有许多土地了，并且拥有三座水磨和两座油坊，应该说是大地主了。可是解放以后，我们家的成分居然划了一个所谓的小经营者，分析原因，一是爷爷有三个儿子在部队里（其中一个当红军的牺牲了，成为了烈士），而是爷爷平素日乐善好施，他豪爽的性格让他赢得了人心。奇怪的是，一直到六十年代初，生活最困难的时候，我们家还拥有一座属于自己的水磨房，出了一家人免于饥寒，就连乡人邻里都没有饿死一个人，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乡人的厚道在这个时候是尽显无遗的。

爷爷还喜欢栽树，所以我小时候最幸福的记忆，就是我们家有一个特别大的果园。果园里有杏、有梨、有樱桃，杏都是又大有红的大接杏（方言中把杏读作 her ），梨有很多种，包括皮袋果、干长把、麦梨等等，那是还没有现在的这些早酥梨之类的优良品种。樱桃就是小拇指蛋大小的那种小樱桃，有红的也有白的，珍珠玛瑙一样晶莹剔透，看着都会食欲大开。奶奶对果园管理的很严，因为爷爷去世以后，由于家中缺少劳动力，家道有点中落，果园中的果子可以换一些家用。奶奶一方面防着别人来偷果子，另一方面又每天坐在果园门口，送一些果子给前来张望的孩子们。不知道为什么，奶奶对我却有一点吝啬，就是不让我上树去亲自摘果子。所以自己家的果子，我若要吃好吃美吃过瘾，往往就要去“偷”。有时我会领着别的孩子们一起去，哄住小狗，翻墙入园，敞开领口把衬衣扎在裤腰之中，然后溜上树去把果子灌满一身。那时我总觉得偷的要比讨要的香甜许多，这或许就是所有少年人共同心态，有一点小小的逆反，有一点小小的好奇。

那个时候我们家的生梨是从来不送人的，所谓的生梨就是未经发酵没有腐熟的梨。皮袋果、干长把、酸白（方言读 pai ）果等等，都是腐熟之后才能吃的果子，腐熟之前很酸涩，腐熟之后外皮黑黑的，里面的瓤软软的沙沙的，天然冻藏可以一直保存到来年开春。过年的时候，奶奶就会让我们一筐一筐的拎着去送人、去拜年。到了许多人家，许多人都会念着爷爷的好。记得若干年之后，我去西安，在街上闲谈的时候，碰到的一位老人家居然是我们家当年的长工，这让我在惊喜之余，还特地到老人家中去拜访了他们一家人，并且在年底给他们家中送去了两箱自家树上产的梨。

我是没有见过爷爷的，关于爷爷的记忆只在奶奶的讲述之中。家族的过去像一部传奇故事，爷爷就是这部传奇故事中的主角。
[/copyright] [ 本帖最后由 一丁 于 2012-2-20 10:34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