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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演出的日子

2022-01-13叙事散文浇洁
演 出 的 日 子·浇 洁上世纪中叶,每个县都有像模像样的剧团,解散后,大部分演员进了县文化馆,文化馆便成了半个剧团。可我在文化馆呆了十四年,没正儿八经地上过一次台。今年县春节晚会,赶鸭子上架,跟着几个文友同台朗诵了一首诗。我的同事私下里讲……
   演 出 的 日 子

       ·浇 洁


  上世纪中叶,每个县都有像模像样的剧团,解散后,大部分演员进了县文化馆,文化馆便成了半个剧团。可我在文化馆呆了十四年,没正儿八经地上过一次台。今年县春节晚会,赶鸭子上架,跟着几个文友同台朗诵了一首诗。我的同事私下里讲我们几个在台上生硬得像开追悼会。为了“雪耻”,在同事多次怂恿、领导极力鼓励下,我决定由一位幕后文字辅助工作者试着走上舞台,将自己隐藏的那半风景演绎出来。

  要成为演员,一招一式还真不容易!我充分发挥当过老师的优势和写作特长,为自己量身订做,写了一首朗诵诗。可普通话就是一个拦路虎。我读不准卷舌音和翘舌音。如,“二”字我怎么也读不好,同事们又讲不出要领,害得我颇难为情地上门请教县里的普通话测试员——我原先教过的学生。“学生”循循善诱地教导我,这“二”字,我们南方人爱往前吐,其实要靠后开……我一路读着“二”,像民间故事中沿路念着“米”去姐姐家借米的蠢子,迈个坎就忘得一干二净。最后想到一巧招,听天气预报!恰好这时的气温都是二十几度。

  练了普通话,还要练技巧与胆量。我真没出息,只要有人站在旁边,说话就紧张。馆里的小品演员豆子告诉我:要让气在胸腹间上下流动,头顶像有一根线吊着,眼睛直视假想的对方,且要穿过对方的眼睛至后脑勺,呈发射状。而编导袅姐和爱唱歌跳舞的笑媛则教我,朗诵时要让“每个字都要达意”“眉毛都会传情”,使自己彻底融入情境。词语间要声断气不断。要做到有声有色,还要借助一些特殊的表达手段,如:笑语、颤音、泣诉、重音轻读等。如此繁复,看来没个三五年是学不会了。

  操练了几天,仍抓不住要领,我欲打退堂鼓。豆子鼓励我:每个人的艺术才能都潜藏在日常生活中,你只要静心多读几遍,语境情感就会自己从句子里跳出来。袅姐更是手把手地言传身教,她读一句我念一句,哪一句要连读,哪个字要拖长语调……她还告诉我,女性表演一定要翘好兰花指。看她做起来轻松自如,可轮到自己时,怎么都不像。回到家,对着镜子,我又反复练习。女儿丈夫来了,我又强拉他们做观众当评判。傍晚散步,我在广场、大街,一个人旁若无人地念念有词,以至不知情的人在后指指点点,说这个人十有八九患了精神病。

  如此这般,对自己尽可能地挖掘敲打,好不容易找到一点感觉,又张罗起上台的服饰。为了有鲜亮的舞台效果,我在家把所有的衣服一件件翻出比试,又穿到单位让同事评审,还上街找了一条丝巾搭配。为了朗诵的背景音乐,笑媛在网上挑来拣去听了大半天,选中一首轻柔浪漫的名曲,由豆子下载后刻入光盘。至此,才算作好了上台前的准备。其时,我才真切体会到著名主持人杨澜说的话:“年轻时得到的容易,我们以为是自己努力的结果。只有当你成熟以后,你才会发现其实有很多人在托着你。”

  我终于随着演出团送戏下乡,正经八百地当了五天“演员”。

  2009年3月25日 星期三 晴 气温7—19度

  第一次将要上台演出,尽管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节目,我仍感到无比的兴奋。

  早早起床吃完饭,赶到单位。打着崇仁县道园(道园:崇仁老乡,元代著名诗人虞集的号)艺术团送戏下乡横幅的大班车,已候在大门口。车上一个人也没来。我看了一下时间,离集合尚有二十来分钟。过了一会,大家才陆陆续续地赶来。男士们忙着搬音响道具,女士们急着找服装寻伴,一片嘁嘁喳喳的喧闹,活像印度电影《大篷车》中的情景。

  到了演出地点,无非是村里某家小店门前。我们由袅姐一一化妆。她在我脸上一阵涂脂抹粉后,从未上过妆的我,瞬间就成了一个大花脸,脸上的“白皮”一点点翘起,比平常“狰狞”多了。文化局郝局长看了直摇头:“不化更好。”我抹了灿烂的口红,吓得连水都不敢喝。似我非我的感觉,仿佛真的就成了一名演员。同事们车里车外若无其事地说笑,唯有我紧张得坐在一旁默念早已滚瓜烂熟的诗,心怦怦跳个不止,就像将要去约会素末谋面的异性朋友。尽管是村里观众不多,还有好几个节目才轮到我,我还是早早候在台边。看笑媛唱歌前,说一些开场白,与观众套近乎;唱歌时,段与段之间,在台上或前或后地走上几脚漂亮的猫步,我暗暗模仿着。当主持人点到我诗朗诵时,我仍悚然一惊。从上台到朗诵,我都手脚发抖,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操纵着,机械似的,只知按编制好的程序运作,完全不像平常的自己了。掌声中,我依然挂着结束时呈现的微笑走下台。郝局长第一个赞许地对我说:不错!

  在台上令人刮目相看的倒是小品演员巧玉了。爱穿新潮艳衣、小鼻子小眼的巧玉,因与易馆长闹矛盾,被雪藏了七年。这个十二岁就在县剧团台上滚打的“丫环”,三十几岁正当年被冷搁着,心里的失落可想而知。昨天彩排时,我看她似乎没什么感觉,像一尾放在竹篮里的泥鳅,只蹦跳了两下。没想到今天一面对观众,就如鱼得水。声音明亮,扮相真实,特别是脑后束起的一小簇鸡尾发,非常契合角色的泼辣性格,再加上会在剧本台词外抠戏,暗地里加了一些自言自语及背后小动作,更把一个泼辣小媳妇演活了。她在台上一会儿指着“婆婆”的后脑勺厉声道:“你这个鬼样子,还不快死进去!”一会儿又为了让“婆婆”三餐吃红薯,强词夺理。当要“婆婆”做家务,辩说“生命在于运动”时,她大幅度夸张地扭起了腰,其惟妙的神态,惹得观众哈哈大笑。

  而袅姐,头上盖了一顶黑布帽,脸上画了几道皱纹,点了几个老年斑,片刻间就换了一个人。你看台上和巧玉、豆子(饰演儿子)、柳副馆长(饰演母舅)同演小品《称娘》中的她:

  弓着背,挪着碎步,颤微微地走到大杆秤旁,活脱脱一个让人同情的弱老太婆!哪像闲常穿着时髦,蜂腰硕臀,虽年近五十,仍然风韵犹存的女人。“婆婆”要进行一月一次的体重检查。为了制造没抓牢秤钩,摔得四脚朝天的场景。在“母舅”和“儿子”扛秤扶砣的大杆秤下,她微微抬起头,颤着手尽力向上试抓了几次,仍抓不着,停下喘口气,瘪嘴漏声胆怯委屈地吩咐了两句。尔后,才放心地掂脚努力挺起弓着的腰,好不容易够着秤抖抖索索抓住了,身子悬空吊晃着,又因力弱坚持不住,才“砰”地一声摔下……

  其刻画入微、几近本能的表演,不愧是馆里的台柱子!

  由于自己参与了上台表演,我第一次仔细琢磨了同事们在台上的言行举止。深深体会到,“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总记得生于演艺之家的易馆长多年前与我说过的话:一个演员能通过细节,活灵活现地表现人物内心活动,这便是艺术。其生活中做人也玲珑周全。

  演出结束后,大家在一起说荤道素,调笑取乐,我却还在为某个字没读好而发愣揣摩。

  2009年3月26日 星期四 晴 气温11—22度

  袅姐就像画家,在我们脸上画画。自从这次当上演员后,我才知道,每个人的唇线不一样,即便是同一个人,两条眉和两个眉峰也不同,一般都是右眉比左眉好看。在脸颊上胭脂时要微笑,这样胭脂就上得匀称。画眼影用蓝色的显得更靓。袅姐边和我化妆,边感慨道:年轻时皮肤嫩,把油彩往脸上一抹就成了。现在人老了,皮里藏不住水,粉要打好久才会进去,而且一抹,就生癣似的……

  因为昨天演出比较成功,原先无人在意、难显山露水的巧玉,话明显多了起来,欢快得像脱茧而出的蝴蝶:“记得我刚进剧团时,只负责放幻灯片。那年演《铡美案》,一个演丫环的演员将要上场了却找不到,团长急得团团转。我胆子大,便自告奋勇。当年要摊上一个角色很难,我们学员只配演丫环,还要有能力。没想到我一上台,团长就相中了。那时全市共选了十三个女孩子饰演《牡丹亭》中的花神,县里只选了我一个……”人是多么热爱自己!

  “刚刚在台上,柳副馆长因感冒无意中打了一个喷嚏,我灵机一动,顺手一指,加了一句台词,‘好啊,你竟然把痰液吐到我脸上’!使刁妇蛮横的形象跃然而出……”

  与巧玉有些隔阂的袅姐,在后台边卸妆边说:“她那角色只要演出泼辣就行,其实我演婆婆才难哩!”说来也是,袅姐为了演好婆婆这一角色,把自己的形象丑化不说,剧中的摔跤,她演一次踏踏实实地摔一次,手都蹭破了皮,好几处瘀青。

  专演歪头鼠脑小丑形象的豆子,为了扮好小品《约会》中的角色,每次都要面对观众下跪哭两遭。一个演员说:“看,豆子演得真好,眼都哭红了。”另一人笑答道:“哪!那是横幅上的红布衬的。”

  按巧玉的说法就是,一个人只有让自己处于兴奋状态才会上戏。台下挺拔帅气、平常喜欢逗乐的豆子,正着脸真诚地跟我说:表演时一定要放下自己,才能进角色才有感染力。看来,老乡虞集说的,“儒者薄其事而不究心,俗工执其艺而不知理。”也有偏颇之处。

  今天的诗朗诵,我放松了心态,加之观众中有许多学生,我找到了做老师时“惟我独尊”的感觉。轻松地走下台,曾进京演出过的老演员“眯缝眼”向我竖起了大拇指。连一向不看好我的易馆长也在饭桌上向我敬酒道:“这次下乡有两大意外,一是你的诗朗诵居然有这么多掌声,二是巧玉……”

  坐在回家的车上,我的心里一直回荡着毛阿敏演唱的这首歌:“……好像初次的舞台,听到第一声喝彩,我的眼泪忍不住掉下来……”这种感觉真好!

  2009年3月30日 星期一 阴冷 气温8—14度

  今天去老家演出。在车上接到弟弟的电话,因琐事让我大动了肝火,结果要尽力保护的嗓子坏了,一出声就懊丧。所以,要当好一名演员,不仅要有演技,还要淡泊心态、修养身心。我的嗓子因当老师时说唱过多,出过几次血,脆弱得就像怕得传染病,稍一冷,就要戴口罩。脸上的妆倒上得不错,没用粉饼,直接改用隔离乳,既保护皮肤又增白不少。一头松毛丝般的乱发,经袅姐巧手一抚弄,立即清整开花。闲常看演员们长相平常,一上妆,把睫毛翻翘涂黑后,眼睛立马生动炯亮。此时,我才真正体会到“画龙点睛”的深意。袅姐说,化妆后漂亮的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生活中,袅姐确实也是个不化妆就不出家门的人。

  到演出地,音响都打开了,突然发现匆忙中忘了带横幅。急得易馆长大为恼火,命人火速往回去取,接着,习惯性地用手指反复捋散落在额头上的几根头发。一班人停下手中活,干等了好一会。正当节目演到大半,笑媛和阿倩的女声二重唱融合得如同一人弹唱时,乌云裹挟着雷声,突然下起了阵雨。见此情景,易馆长决定后面的节目——小品不演了,只上二胡独奏收尾。喜得小品演员“眯缝眼”高兴得跑上演出车,哼着小曲解下身上的道具大红花。而他的搭档大叶子这两天恰好感冒,快泡了杯热茶,乐得呵呵笑。男主持,从国税局请来的嗜好表演的职员沈均,因成功塑造过局长的角色,我们就一直笑称他“局长”。“局长”对着阵雨揶揄:“今天演的可是精品版。”

  让人感动的是场上的两位老太太。下大雨时,其他观众都躲到屋檐下或跑开了,只有她俩共一把伞并排坐在雨中。一个手上提着一只菜篮子,脖子长长地平伸宛若被赶的鸭子;一个撑伞大张着嘴,牙盘凸出,专心得像要把节目吞下肚似的。两人笑嘻嘻地欣赏着一般乡下人并不怎么喜欢的二胡独奏。这欢快的乐曲合着雨的节拍,拨亮了她们平乏无味的生活。

  演员这边,见下雨了,“眯缝眼”快速从巧玉手上夺过伞,跑去给拉二胡的京老师撑伞。京老师在雨中从容自若,拉得更韧了,搭在头顶为数不多的几根长发也随着身子有节律地摇摆而舞动,整个人都浸化成了一根琴弦融附在二胡之中。平常爱搜几个生僻字考问下属的易馆长,讨笑着向郝局长说:“您看!两人对两人,一把伞对一把伞啰!”

  就在此不久,易馆长见我嗓子哑,减节目时,询问我要不要上台?我舍不下这难得的上台机会。在台上,我顶着冷雨,压低嗓音,使出浑身解数。尽管我一出声,观众们就把我的诗朗诵也当成了追赶的雨点,吵嚷着纷纷离开,我仍笑容满面地一字一句朗诵完。由于对自己不满,一下台,我低头赶紧逃上了演出车,难为情得都不敢私下里问演出的效果。

  巧玉见我和大叶子的嗓子嘶哑,颇有点卖弄:“真正的好嗓子,越唱越亮。不是我吹,我的嗓子任何时候都贼亮。”她又冲着袅姐的背影呶呶嘴,“不像某些人,天生的哑嗓子。”

  饭后休息时,多说两句嘴角就泛白沫、放音响的毛平夸起了巧玉:“巧玉的丑角真演化了!”巧玉在旁小声纠正给我听:“这在戏里不叫丑角,是挑大梁的花旦。”脑后刻意地蓄着特有的一小绺白发、留着稀疏山羊胡的“局长”,学抚州话拖腔带调地对毛平说:“你只看到她演丑角,没见过她演温柔的角色,她温柔起来会迷死人!”高挑女孩鹿鹿,旋即依在四十好几仍穿翠绿女孩装的巧玉身边,用画得浓艳无比的大红唇,嗲声地笑着应和:“我就喜欢看巧玉阿姨演。”

  下午赶到三川桥村演出。此村因有一座清代单孔廊桥而出名,是个大村,但比较偏远。看到来了这么多化了妆的漂亮女孩子,许多村民围着演出车打转。袅姐边照着小圆镜,边跟我们打趣道:“早些年有个演员叫依娜,瞅见有许多小伙子来瞧她,总是很得意地把头一扬,脸一灿,笑盈盈地从车里伸出头,对那些小伙说,‘你看吧,你看吧,你看得到得不到!’”袅姐模仿着依娜的言语神态,把一车的人逗笑得前俯后仰。

  即便准备得再怎么充分,舞台上都难免会有所纰漏。这一场,尽管巧玉在演出前反复提醒豆子,豆子在台上还是忘了词,好在巧玉机智救场,可谓有惊无险。巧玉说:“原先在剧团,也就是‘局长’的叔叔,一忘词就唱‘啷里个啷,啷里个啷’,然后趁机偷瞟一眼幻灯词,再接着唱,观众一般看不出破绽。”

  2009年3月31日 星期二 晴 气温9—16度

  初春的早晨寒意仍很浓,而车里,拥挤与嘈杂又显得有些闷热。

  今天,来到我县最远的乡镇——相山演出。路远耽搁了一些时间,我们在演出车上急急化妆,这个寻眼影,那个找唇彩。车下易馆长赶着当圩时人多,几次拉开车门向里催:“准备好了么?好了么?还有五分钟要开始了!”

  帮我们化妆的袅姐要么装着不理,要么没好气地回应:“要快就别上车,你一上,车子晃一下,我这里化妆的手就要停一下。”袅姐是馆里最有经济头脑的人,在自家办了一个舞蹈培训班,十多年来一直很红火。这次演出团里跳舞的姑娘大多是她教过的学生,以至于袅姐走上走下都有人亲热地喊她“妈”。

  演出队伍中有一对母女,我们叫她们大叶子和小叶子。小叶子靓丽照人,苗条纤巧,像新长成的玉米棒清新妩媚;大叶子蛮腰眼突,一脸的粗莽相。常见大叶子帮小叶子描眉画唇,她们俨然一对时光镜。

  表演小品《约会》的“局长”和豆子,许是演了几天腻味了,一时心血来潮,两人换起了角色。由于时间仓促,他们只在来之前对排了一下,生硬的表演丝毫激不起观众的笑声,而小品是最应当推倒观众固有的思维之墙,让人开怀解颐的。演员的外在形象注定了角色的特定性。大家都觉得由白净儒雅的“局长”反串女角合适些。虽然豆子声音尖亮更像女声,但他脖长,喉结尖凸,又有一双粗长的剑眉,化起妆来一点也没有女人味。

  巧玉见头上包了女人花围巾的豆子演罢下来,笑着用家乡三角班腔对他戏唱道:“十人看到九人爱,老人看到想嫖情,道士看到乱念经,和尚看到抓手心……”

  上午一演完,年轻的姑娘们穿着亮丽的演出服,一边笑说着“痛”,一边搔首弄姿,摆出各种造型要她们的干妈——袅姐拍照:头痛(托头),腰痛(曲腰),脚痛(摸脚),肚子痛(捂肚)……其巧笑倩兮,引逗得几个男人按捺不住,赶紧闪过去当陪衬的绿叶。爱穿亮色休闲装远远笑看着的易馆长,此时仿若一株镶边的彩叶苏。也有几个要好的,走村串巷看看这里的风土人情,或相邀去田野上散步,感受着清爽的阳光在头顶飞旋的快意。

  因为嗓子嘶哑,这一天我都抿着嘴寡言少语,除了演出,就窝在车厢的某个角落喝水含润喉片。在台上,我与前两天判若两人,自卑感束缚了我的头脑,读着读着思想抛锚,最后一段竟然稀里糊涂地加词,好在平常改稿时多想过几句。我沮丧地走下台。同事们争相安慰我:反正你自己写的,谁也听不出。

  巧玉依旧劲头十足。即便下午这场是在她婆家的村里,演不孝敬婆母的刁妇有些顾虑,怕村人把角色与现实中的巧玉相对照,但一上台,角色为大,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了,蛮横泼辣如故。

  演出后,我无精打采地坐在一隅。狭小的演出车上同事们围成三堆,一堆“牛牛”,一堆“打拖拉机”,一堆“削篾”(打顿),一组组此起彼伏哈哈响的笑,宛若观众热情的掌声。

  2009年4月1日 星期三 阴 气温6—10度

  昨天空余时间,袅姐和二胡京老师到田垄上掐鼠曲草,我们这称之为鲜叶,是做清明馃的原料。没想到今天一上车,就有一个叫亚帆的女孩子拿了一袋子清明馃来给大家分享。这个扛肩跳舞、稍有点歪嘴的女孩子,平常并不让大家看好,在清香糯软的清明馃甜润下,个个对她笑开了花。怪不得有人说,美食也是红颜,是很难抗拒的。

  到了县城北面的三山乡,天公却不作美。昨天天气预报说,今天多云,气温14—19度。想不到今天,料峭的寒风却直往脖子里钻。真是春天的天,娃娃的脸!我们一个个衣着单薄,冷得直打颤,没轮到自己演出时就躲在演出车里。

  天阴沉沉的,仿佛随时都会落下冷雨。我们都愁会没有观众,因为现在的农村,除了老人小孩,及不多的几条狗外,基本上是空壳,即便有几个人留在村里,白天也有忙不完的活。我们个个眼里都挂着明显的钩子,音响里播放着响亮的流行曲,也有几个负责的,下车村头村尾地吆喝,活像招揽生意的商贩。好在三山乡政府组织了几个班的学生来捧场。领导们心疼早已候在场地上受冻的规规矩矩的孩子们,不停地催促袅姐快化妆。“抹一点口红,一样很美啊!”郝局长催。过一会,柳副馆长又来了,“年轻姑娘,不打扮也漂亮!”还没过两分钟,易馆长又上车来催。急得袅姐冲着领导的背影嘟哝:“催什么,患了更年期综合症。”

  让我们这些演员惊喜的是,尽管天意外的冷,观众的热情却异常高涨。小燕子似的学生们冷得把持不住,节目的空档,就站起来叽叽喳喳跳几下。当不孝儿受母舅追打、演完《称娘》后,主持人煽情“要孝敬自己的父母”时,蹲在台前,一个圆脸朴素得像田野小白花的留守女生,在剧情感染下竟动情地哭了:“我爸爸妈妈从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我爱爸爸妈妈!”仿若女生道出了人们生命中的温情与真理,在场的观众个个都很感动,连车上窝着的演员们听了也都纷纷走下车。轮到我诗朗诵时,由于气氛感召,调动了情绪,抑扬顿挫发挥到极致。走下台后,竟有学生围着我要求签名留念,过了一把虚荣瘾。

  三山乡的人就是不一样。这么冷飕飕的天,人群中居然有个近七十岁的婆婆,举着吊瓶带着正在输液的小孙子也来观看。男主持“局长”愈发兴致勃勃起来,说为了纪念超级巨星张国荣,在他谢世六周年之日,倾泻一下对“哥哥”的爱,加唱一首《风继续吹》。这首歌的过门曲特别长,好不容易挨到他唱时,又是一口粤语,听得观众云里雾里。我真为学生的冷而着急,而小叶子也忍不住加唱起《隐形的翅膀》来。观众对此皆报之热烈的掌声。风刀割一样地刮,人冷得像风中的树叶直打哆嗦。最后一个舞蹈,演员们尽管穿着低胸裸肩的丝薄衣,却仍将动人的音符流淌在形体的曼妙之中,一会儿如雪栖梅花,一会儿似雨打芭蕉。她们仿佛在用徜徉的手臂沉思,用柔摆的腰肢欢庆,依然跳得热气腾腾,欢天喜地。

  演出次数多了,各自的台词都已稔熟。特别是小品《称娘》深得人心。台下,大家在一起都模仿剧中人物调侃。乡下大锅饭好吃,人多又热闹,饭桌上,小叶子学袅姐演的老婆婆故作愁苦状:“烤红薯,蒸红薯,红薯饭饭红薯,红薯粥粥红薯,吃得我都成红薯啰……”打扑克输了,毛平套用巧玉演的刁妇口吻痛心地说:“气得到现在肝都还是痛的噢!”我和“局长”几个晚饭后散步走远了,易馆长一时找不到我们,在返回的车上严肃地批评,“局长”忙学《称娘》中的台词解围:“我错了,我改,我改行么?”

  一车人都开心地笑将起来。原来,和同事们揉成一团,竟是如此的幸福!

  几天的演出,我感受了不一样的纷繁生活,看到人可塑的多面性。每每打量那个在台上声情并茂的自己,事后想来总有点不敢相信:这是羞怯的我吗?其实,人生就是一个大舞台,我们每个人都是演员,只不过有的人常扮演的是别人,有的人演的永远是自己,目的却只有一个,希望能将自己磋磨成一个宽敞的入口,畅通无阻地通向观众的心。著名演员玛丽莲·梦露说,谁要是觉得自己的人生不够精彩,那一定是正在享受实实在在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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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浇洁 于 2010-6-22 18:30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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