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下，一朵隐忍的梅花在开（二）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7:00 编辑 <br /><br /> 题记：有时候，在人生的某一特定阶段，一种独特的鼓励或引领，能够使一个人更加勇敢地走进真实生活的内部。

换了新的领导，从不会奢望什么的梅内心竟然滋生出了一个小小的希望：领导能够改善一下办公室的取暖条件，使梅在冬日里时刻伸向电脑键盘上的手臂不至于冰凉。
梅知道，她的这点希望就如同在冬日里伸向土壤外的一片嫩芽，必须倍加呵护，它才不至于萎缩至死。梅心里很清楚，如果没有一个关心下属的领导主动提出这些，她的一些想法就会全部地烂于内心——不是口头表达能力的问题，而是脑子里总像是有一丝细线，无形地约束着梅去表达一些能够给自己带来舒适的意愿。或许自己有心理障碍，一个人的时候，梅总是会给自己做出如是的评价，而且固执地认为，这样的评价对自己，是恰如其分的。
坐在一个人的办公室里，梅蜷缩着身子，抵御着和去年冬天非常相仿的冷峭。并不是没有暖气，偶尔伴随着一阵哗哗的流水声，梅似乎也想象到暖暖的热气迎面袭来，缓解了全身因寒冷而引起的瑟缩和紧张。可那只是想象，伸出手摸摸暖气片，需要细细体味，才能够勉强感觉到那伴随着水声而来的温度——那温度却是过于温柔和含蓄了。梅的办公室位于顶层楼的阴面，是整栋楼唯一一个冬日里有人整日办公的阴面办公室。隔壁的那间书画院，只有在领导们取资料和宣纸笔墨等用具时才偶尔有人进出的声响发出，可只一会儿的功夫，那声响就会尾随着一声重重的关门声而一去不复返。虽然没有仔细观察过，可是梅猜想办公室后窗户的缝隙肯定小不了，因为即便坐在办公室的最靠南的电脑桌旁，梅依然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冷风袭击到腰腿部位时，带来的丝丝刺骨的凉意。她便除了身上穿的一件羽绒服以外，又备了一件过时多年的又厚又笨重的羽绒服，围在前半身，再把两个袖子反系在后腰上。
即便如此，依然是冷。
在冬日，梅是多么向往阳光啊。哪怕是一丝一缕。有时候赶上手头没活，而寒冷一次次把不断涌入头脑中的文思冻结回去的时候，梅就会坐在电脑桌旁的椅子上，双臂抱在一起，发呆。这个时候，从阳面办公室里传来的闲聊的说笑声会不时地飘入梅的耳朵，慵懒的，舒展的，散发着惬意的热度。
去年的整个冬天，梅就是一直在对温暖的向往和饥渴中度过的。她的衣服穿的厚的不能够再厚，当这样也不能够令她瑟缩的身子稍稍舒展开来的时候，她便开始艳羡起那些臃肿少妇身上的赘肉来。尽管如此，去年冬天，却是梅一生中最充满着感恩的冬天。她多么感激在步入了中年之际，一个对于女人来说几乎意味着失去一切机遇的人生时段，自己却获得了一个机遇，从而能够从一个单调琐屑的职业中解脱出来，干一些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
是寒冷，使梅和文字抱的更紧了。文字那一张张笑脸，那一双双挥动的手臂，那一声声温润的呵护，释放着太阳花的色彩和温度，使梅在那些寒冷的日子里，没有感觉到丝毫的孤独，丝毫的被忽视，丝毫的被隔绝。文字通过电脑屏幕释放出来的温度，呈放射状地，辐射到梅的内心里。静静地，静静地，梅被笼罩在一张神秘奇幻的大网里面，安全而充实。在与文字交融对视的过程中，时光无声地流逝，并留下一道恬淡的轨迹。那搁置在窗台的盆花，在与沉寂的时光的对峙中，被氤氲上一种幽深的清香。莫非，那些可爱的文字，在注视着梅的同时，也注视着那寂寞和寒冷的盆花？莫非，那文字也想用一种打动，穿越固态的电脑屏幕，以觅得一种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爱情馨香？
那个冬天，梅欣然地做着一切事情。偶尔到阳面的办公室开一次会，可最后布置给其他几个人的任务都会直接或间接地落在梅一个人的身上。在这四个人组成的小单位里，梅是唯一一位和所谓的头衔擦不上边的。除了与文字有关的工作，她还要做许多事情：到别的单位一些科室送文件、走遍小城里所有现代办公文具店购买和单位打印机型号相同的油墨；自行车的车筐、后座上各放置一大捆新印刷的刊物去县委大院的转换处；去超市为女领导买冬日洗抹布时抗凉水的手套……那时候，每每一下了楼梯，单位体贴的自动门就会唰一下随着梅的脚步打开。梅每次见到这情景心里就会感觉到特别自豪。而当她从单位大门出来走到小城的中心街时，动作就会如同燕子一样越发地轻盈起来。在梅的内心，她是多么喜欢自己现在所处的这座城市啊，街市上行走的靓女、超市入口处摆放的巨大盆景、泊在县委大院的豪华车辆、花店前女人头一样别致的菊花、说着一口普通话的活泼俏皮的城里娃娃……梅实在想象不到，这令自己非常艳羡的视觉享受，竟然成了自己工作中必不可分的一部分。视野的开阔、色彩的缤纷、形态的多姿。梅神清气爽地忙着户外的工作，好奇心的满足，冲散了奔波的疲惫。
……
哦，要是办公室里的温度再高一些，去年的那个冬天该会多么完美。今冬，气候稍见料峭，梅就情不自禁地这样想道。
一天下午，当梅一个人在办公室再次想着这些以往的经历和自己心头的愿望时，忽然听见咚咚的敲门声。
是新的领导来了？！
“哎，怎么这里这么冷啊？”一进门，新领导便脱口而出。
梅稍稍迟疑了片刻，刚想附和着说些什么，却忽然听到陪同新领导的原单位的副主任随口说道：“不冷。是刚一入冬，暖气还没有正式烧的缘故。等过些时候，暖气正式烧起来了，这个屋子就非常暖和了。”
“是吗？”新领导诧异地问。
“是的。她这个办公室密封得好，暖气烧上来，就会非常暖和的。”
随着一阵关门声，两个人都出去了。
本来想说些什么的梅，此刻，只是肚子里装着一个大大的问号，怔怔地站在原地。她甚至没有出去送一下新领导的意思。“为什么？为什么偏要说出与事实完全不相附和的话来呢？”想象着那个年龄几乎和自己的父辈相同的副主任，梅困惑着，百思不得其解。而此刻，梅没有气愤，她只有疑惑和不解。
第二天上午，办公室另一位几乎从来没有来到梅办公室的女副主任一大早就敲响了梅办公室的门。一推门，一句话便脱口而出：“我怎么感觉到一推门的时候，你屋子里的热气就扑面而来呢？”梅吃惊地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有说。女领导也没有继续说什么，转身关门便回到自己阳面的办公室里去了。
那一夜，接连地回忆着两个副主任先后说出的与事实完全不符的同样意味的话，梅辗转反侧，彻夜未眠。
庆幸的是，那两个人的话并没有在新领导的耳朵里产生作用。今冬，因为一台价值几百元的电暖风的存在，梅的办公室，竟然温暖如春了。
梅终于可以感觉到艳羡已久的温暖了。那温暖几乎就是阳光。梅凭借着它，幸福充实地扩展着自己的文思，平静从容地做着各种各样的事情。她的眉宇更舒展了，心头更敞亮了，可是，在那盆因这温暖而倍加青绿的盆花的阴影处，梅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几丝聚集在一起的固态的阴霾。它们如一双诡秘阴险的眼睛，时时让敏感的梅感觉到几分低俗和不和谐。
然而，即便如此，阳光依然照在梅的身上。这不是梦里的虚幻，也不是现实里的憧憬。
人性，到底有多复杂？梅这样想着，却微笑着轻轻地移动了一下电脑鼠标，打开里面的WORD文档，利落地打出一行文字：阳光下，一朵隐忍的梅花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