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老人

　　
　　第二次走进这个敬老院，一位拐着脚的老人老远冲着我叫嚷起来，那是一位有点智障的老人，今年65岁，来敬老院已经好几个年头了。
　　我对他印象很深，因为上次给他们熬好八宝粥后，他吵闹着不肯和别人坐在一起吃，于是给他在门外单独摆了个小桌，我站在一旁，看着他吃了很久，问他好不好吃，他一个劲地点头。能再见到他，真好。我快步走近他，他一把拉着我的手使劲摇了起来，手很粗糙但很暖和。我很意外，我问他，你还记得我吗？他傻呵呵地笑着，嘴里嘟嚷着，记得记得，怎么不记得。这话说得虽不清楚，却听得很明白，似乎他真的记下我，那一刻我很感动。
　　见他穿着薄薄的单棉衣，衣上满是污垢油渍，毛衣都没穿，我问，你冷吗？穿这么少。他摇摇头。却把衣袖捋了起来，露出一块青紫，他的表情顿时变得有点委屈，嗯，嗯，这是被人打的。老小老小，我面前的老人此刻就像是一个在外打架吃了亏回家告状的孩子，我用手轻轻地摸了摸，安慰他，打人是不对的，下次不要和别人打架了。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敬老院的王阿姨告诉我，他身体很好，衣服也有，就是不穿，喜欢惹是生非，常常和别的老人打架，生活基本需要照料。这里的老人都无儿无女，甚至没有任何亲人。
　　这次来之前，我还听说了一个故事。一位80后的义工女孩思思和院里的一位老人做了朋友，相互留了电话，老人隔天就会打电话给她，还告诉她，他最喜欢喝太子奶，却没有喝过盒装奶。还说，很想女孩去看她。女孩听了，立马买了一箱牛奶就要来看他，可无奈山高路远、交通不便，只好等着这次大家一起过来。我很想见见思思，到处找没找着，一问，才知道，她一来就在老人的房间陪老人玩手机呢。
　　这个老人姓王，他的情况有点特殊，其他的老人每月都只有10元的零花钱，衣物基本靠补给，而他不同，他以前是个被征地农民，不仅留有近万元的补偿款，还有政府每月补助的几百元社保金。因此，全院就他一个人有手机。而且还是一个山寨新款。他的身高不足一米五，应该属于侏儒，可他身上的衣裤显然比别人老人穿得干净精神多了。
　　我一看他的手机，笑了。原来他的手机屏幕背景是他和思思开心的笑脸。思思告诉我，这居然是老人自己摸索着设置上去的。我听了连忙竖起大拇指。我经常都找不着自己拍的照片放在哪，而一个自己年龄都记不清的老人居然会设手机背景屏，不得不让人意外。我问，王老您今年高寿？老人摇摇头说，我不知道。思思告诉我，她按照他身份证上的出生年月，帮老人算了，他今年75岁。
　　寻常老人的75岁，应该是儿孙绕膝安享天伦了吧。可这里的老人只能守着孤独与寂寞度日。
　　老人告诉我，他每天晚上就抱着这个手机，看着这张照片，心里感觉说不出的舒坦，连觉也不要睡。他说，我没有朋友，没有亲人，生活过得很无聊。老人的话和他额上的皱纹一样，深深地烙疼我的心。我一下明白了，为何他能不厌其烦地摸索手机屏的设置直到成功了。因为，他需要。即使是一个简单的笑与牵挂。可他后面的一句话却差点把我擂倒，他说有人拉他去做按摩。这一把骨头的，做什么按摩？不过是看他手里还有两个钱消遣他罢了。
　　说着说着，那边饺子包好了，叫王老去吃，可谈兴正浓的他头也不回地说，我不饿，我不吃。一个月一次的见面，似乎一秒也不想浪费。
　　后来，我们还准备了文艺联欢会，可从头至尾都没见着老王和思思，估计还一直呆在房子里唠叨着。思思长得很青春、很活泼、很漂亮，正是豆蔻年华的她该是与恋人相牵压马路的时节啊，却能如此耐心细心地陪老人说话，逗老人开心，我不禁对80后的年轻人有了更深的认识。
　　管理员王阿姨告诉我，知道我们要来探访，王老头天就特意洗了头发洗了澡，换了新衣，一夜未眠，迎接我们。
　　我懂，我明白。因为，看他那兴奋而激动的笑就知道。
　　联欢会上一位主动上台来拉二胡的老人引起了我的注意，拉的都是一些老调牙的曲子，比如说《北京的金山上》，这曲子我小学时跳橡皮筋时经常唱，他拉的时候，我们的义工玉儿即兴为他伴舞，扭了秧歌步。拉完一个意犹未尽，还想拉。我们用热烈的掌声鼓励老人拉了一曲又一曲，有拉了一半的《小草》，又拉着破了音的《东方红》，可看着他那满足的喜悦，我们知道，他在享受音乐带给他的快乐。
　　终于换节目了。旁边的老人偷偷地告诉我，这个老头每天没事就拉着这把破胡子，可谁也没人愿意听他拉。我一怔，呆呆着望着那个恋恋不舍走下舞台的老人。
　　节目散了后，我悄悄和几个义工说了一下，几个爱唱爱跳的义工立刻主动围绕在那个拉二胡老人的身边，要他在宽敞的坪上继续为她们表演。和着老人拉的曲子，忽高忽低，忽快忽慢，没几个人和得上，可义工们却唱得很投入很认真也很快乐。
　　一份被人需要的快乐，一份帮助他人的快乐，在这一刻交融。这种快乐让人感动，让人感染。
　　还有一个身体健朗的老人，面色黝黑，一看就是一个农家好手。勤劳善良的他，得空还去村里帮忙赚点外快，补给自己。他说，我不图钱，图得是高兴。是的，劳动人民的本色只有在劳动中他才能收获快乐。他的脸上明显多出一丝自信与惬意。
　　近忙，有些日子没去这个敬老院了，不知道他们还好不好？是否依然带着或憨厚、或满足、或开心的笑。听管理说，今年老人又少了几个。心里很沉重。这些年岁已高、身体时好时坏的老人，生命给予的时间屈指可数，我不愿意说出“等死”两个字，因为这实在是太残酷。我只简单地想，这些义工们包的饺子、熬的稀饭、唱的欢歌，跳的快舞，真诚的问候、体贴的抚慰、清脆的笑声，能够让他们在走的时候，少一份孤单、多一份温暖，少一份遗憾、多一份满足，少一份怨恨、多一份快乐，少一份悲伤，多一份安然……
　　青山完成于二〇一〇年八月十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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