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西旱坪

寂寞西旱坪

从武山县城出发，正是深秋的一个好天气。沿途经过洛门河谷地带，包谷地里青纱帐包裹在巨大的深绿色之中。早就想去西旱坪，我问过好几个武山文友，他们似乎并不热心。寂寞的黄土之上，二千年前的隗嚣宫是何等的光鲜和喧嚣。我想，汉代的老百姓只有驻足遥望片刻，然后怅然若失的长叹一声的份儿！
同行的兰州晨报记者王文元问漆子扬教授为什么古代把洛门镇叫洛门聚？漆子杨教授说洛门本来叫落门，后来人们觉得“落”是落后、下落的意思，缺乏蒸蒸日上、宏大的气派，就改为“洛”，甚至改为乐善。这样一改原来的历史意蕴全不见了。落，是落成、建成、告成的意思，是隗嚣当年修建宫城，大门落成时起的名字。改为洛门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只是字的形体好看而已。而陈桥驿先生点校的《水经注疏》，西旱坪在“章怀太子《后汉书注》”所说的落门山，并有“落门水出焉”。
我们来到西汉坪，是在去年秋天的一中午。偌大的坪上一片萧瑟，已经收割完庄稼的土地显得更加开阔冷寂。地里有三个可爱的小男孩垒着锅锅灶，青烟袅袅，烧吃洋芋蛋。西旱坪上是大片的农田地，那像我们滩歌山区，泉水漫流，青草扑鼻、野花飘香、蝶舞苍穹。在秋天的西汉坪之上，近无一处桃花源，只能远望莽莽万重山了。武山县文物局的禄小龙说，隗嚣宫可能就在洛门中学的地址上。隗嚣，字季孟，西汉天水成纪（今甘肃秦安）人。出身陇右望族，青年时代在州郡为官，以知书通经而闻名陇上。王莽的国师刘歆闻其名，举为国士。刘歆叛逆后，隗嚣归故里。
而现在的西旱坪遗志所处的二层台地，也是渭河与落门水（今南河）的交汇之处。从地方文献记载来看，秦汉时期，西迁汉人在大南河与渭河交汇的西南三角地带聚居繁衍，起名落门聚。东汉建武三年（公元27年），隗嚣据落门，在镇西南西旱坪筑城池，建避暑行宫（又名平定府）。相传，当年隗嚣在洛门的避暑行宫殿宇辉煌，雕梁画栋，鳞次节比，气势雄浑。同期，隗嚣在天水城北的皇城、甘谷大像山、麦积区雕巢峪都修建了行宫，时有文物遗存出土。武山洛门镇西旱坪隗嚣宫在我看来应该是背山面水而建，远可观渭河碧波荡漾，近可闻两岸稻米花香。现在隗嚣宫已不复存在，曾经廊亭檐柱巍峨辉煌的宫阙殿宇，已成为老百姓耕作的农田。时不时从耕田间裸露出来的残砖瓦砾，似乎还向世人展示着这里的曾是隗嚣的行宫所在。
这个东汉末年统霸陇上，割据一方的隗嚣在中国历史上又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
这要从新莽帝皇四年（公元23年）说起。隗崔、杨广等聚众起义，反抗王莽统治，攻占天水郡治所平襄。隗嚣因饱读诗书被推举为上将军，举旗反莽。随即建号复汉，嚣军南征北战，东西纵横，进而占据陇西、金城、武威、张掖、酒泉、敦煌等郡县，控制陇右地区，成为割据政权。后一度依附更始刘玄，封为右将军。也就是这年的冬天，这个善于讨好主子的隗嚣将他的亲叔父隗崔、隗义合谋反叛行动告密了。刘玄深感于其大义灭亲，一高兴就封了他一个御史大夫。
东汉光武帝刘秀即位（公元25年）后，隗嚣劝刘玄东归刘秀，而此时的刘玄那里能同意呢？隗嚣与诸将本来想挟持刘玄东归的。可现实往往捉弄人，挟持未遂的隗嚣踏上了逃亡之路。最后他又回到富甲一方的天水故里，自称西州大将军，重新招兵买马。由于他平素“谦爱士卒，倾身引接为布衣交，”所以“三辅老士大夫”纷纷投奔于他。一时他身边将士云集，名震西州。光武建武二年（公元26年），大司徒邓禹镇压赤眉起义军，其裨将冯揞带兵逃叛西向天水，隗嚣出兵阻击缴获辎重马匹甚多，不仅得到了邓禹的信任，还受到了光武帝的器重。这时，拥兵百万的吕鲔与公孙述多次进犯汉中，并派使者拉拢隗嚣归蜀，隗嚣不但杀使者，而且连破公孙述。急于统一天下的光武帝要求隗嚣讨蜀，隗嚣却以“三辅单弱，蜀道难行”为借口拒绝出兵。
建武五年（公元29年），光武帝曾多次派隗嚣的故友来歙、马援去劝其人朝，并“许以重爵。”隗嚣认为天水是富饶之地，兼为河西、上郡、三辅之地，可进可守。于是他屡以自己为朝廷无功，待四方平定，即回闾里为由谢辞。但为了取信光武，他将自己的儿子隗恂送去做了人质。建武六年（公元30年），公孙述派兵进犯南郡（今湖北江陵），光武帝下诏隗嚣从天水讨伐蜀地，隗嚣又以“白水险阻，栈阁绝败”为借口而末出兵。光武帝知隗嚣终不为他所用，于是派建威大将军耿龠等七将军从陇道伐蜀，意在灭隗嚣。隗嚣部将王元据守陇坻，伐木塞道，但终寡不敌众。隗嚣觉形势不利，便向光武帝上书请罪，将责任下推，光武帝又一次宽容了他。隗嚣又怕光武帝识破他，于是暗中称臣公孙述，以留后路。东汉建武六年始，嚣军和汉军展开争夺陇右拉锯战，汉军多次受挫。建武七年（公元31年），公孙述封隗嚣为朔宁王，他们之间常派兵援助。
建武八年（公元32年）春天，光武帝派来歙袭取了略阳（今甘肃秦安陇城镇）。隗嚣派王元据守番须口，王孟塞鸡头道，牛邯驻瓦亭。他亲率大兵数万包围略阳，公孙述也派部将李育、田龠援助。隗嚣斩山筑堤，积水淹城，来歙与将士固死坚守，自春至秋，连月不下，士卒都已疲惫。于是光武帝御驾亲征，势不可挡，隗嚣携家奔西城（今天水市西南）。后光武帝诏告隗嚣，隗嚣始终不投降。光武帝龙颜一怒就杀了他儿子隗恂，并派吴汉和征南大将军岑彭包围西城，耿弇与虎牙大将军包围上邽（今天水市）。隗嚣被困数月后，公孙述援军5000人马诈称百万至陇上。汉军大惊，王元等趁机救出隗嚣，收复了安定、北地、天水、陇西诸郡。
建武九年，汉军压境，四面围困，隗嚣忧愤而病死。王元等立隗嚣少子隗纯为王。翌年十月，汉军来歙攻破隗嚣儿子隗纯据守的最后一个据点落门聚，势逼陇上，隗纯和其部将全部投降。至此，隗嚣割据政权被彻底覆灭，天水归汉。做了十年皇帝梦的隗嚣，怎么也想不到他注定在历史的册页里也算不上个体面的人物。
在史书上，隗嚣绝对算得上是个留了名的主儿，可他的一生却并不那么光彩照人。宋代的苏辙在《论隗嚣》中批评他朝秦暮楚，出尔反尔，“从圣公而不疑，背光武而不悔”。他给世人除了留下这些残砖废瓦外，我想一般的人懒得连追究他名字的想法都没有。我们可以想象，当年醉心于做土皇帝的他黄袍加身时是多么威风凛凛，野心勃勃。他的行宫不是五步一楼，就是十步一阁；宫女如鱼穿梭其间，歌舞升平灯火阑珊。再说他到处修建行宫，贪图享受，怎能成就霸业。割据陇右的他那能把刘玄和刘秀放在眼里呢？骄横淫逸的隗嚣最终还不是连一个黄梁美梦也没有做成。在历史的长河中，他绝对算得上是一位充满戏剧色彩的人物了。
《武山县志》中所辑存的写西旱坪的诗文廖若星辰，其中清代中期秦安籍举人巨国柱在《过落门隗嚣避暑城》诗中有云：“废堞临清渭，荒台对富春。”；清光绪武山举人李克明在《隗嚣城》一诗中写道：“黄鸦作阵暮云平，古聚源头禾黍生。不见萧王名事业，秋风秋雨隗嚣城”。；陇上文宗冯国瑞在《洛门》诗中也只能写：“古魂招汉将，丰捻望村烟”之类了。素有陇上板桥之称的县邑诗人裴慎之在《洛门怀古》吟咏道：“苍茫旧塞忆庞德，冷落残城话隗嚣。终古斜阳埋壮迹，一声寒雁风萧萧”。阅读以上文句，我似乎发现走进西汉坪的文人们几乎都是落寞的。由此可见，“风雨两千年，寂寞西旱坪。”的味道就有多浓厚了。
行走在西旱坪，我并没有有一点繁华落尽的感觉。极目四野，只见起伏山峦逶迤延绵，大地上阡陌纵横，犹如棋盘。洛门川里，渭河如一带白练，自西向东涣涣而过，远没有诗人们笔下浩大飘渺，气象万千的壮观；南北两岸，屋舍俨然，林木掩映，时有鸡鸣犬叫之声忽近忽远；遥想两千年前，这片位于西秦岭褶皱之地全然一派金戈铁马，狼烟四起的景象。面对大地上劳作的人们，不时让人浮想联翩，感慨万千。翻阅时人西北师范大学教授漆子扬先生点校的《武山旧志丛编》，可见历代修志者对隗嚣西旱坪避暑行宫记载颇多，可惜都是只言片语难知详情。现在，大家可以想象这个在生前享尽人间荣华，死后无处凭吊的“西州上将军”所承受的悲壮和苍凉了！


　　 [ 本帖最后由 聂中民 于 2010-1-15 17:54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