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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苍耳,苍耳,快快跑

2022-01-13叙事散文宋长征
我去野地里放羊。苍耳在野地里等我。 我来了,羊也来了。——那时候喂的是青羊,青青的毛,弯弯的角,温和的眼神,白白的唇,嘴巴下面是一缕长长的白胡子。有时候我想,要是自己也能长一嘴这样的胡子多好,风一吹飘呀飘,抽空还能像前村的李半仙那样,哄得村……
  
  我去野地里放羊。苍耳在野地里等我。
  我来了,羊也来了。——那时候喂的是青羊,青青的毛,弯弯的角,温和的眼神,白白的唇,嘴巴下面是一缕长长的白胡子。有时候我想,要是自己也能长一嘴这样的胡子多好,风一吹飘呀飘,抽空还能像前村的李半仙那样,哄得村里的老婆婆小媳妇摸不着头脑;再不济也能叉着腰往村里的小坏蛋黑皮面前一站:嗨!小爷有胡子,比你爹的还长。黑皮肯定再不敢自己绊了一个最啃泥一头撞进苍耳棵,却满野地追撵俺家最美丽最无辜的小青撒气。
  小青是俺家的头羊,一样青青的毛,弯弯的角,眼里像汪着一泓清澈的泉。阳光好不好也没关系,只要有风,风吹过低低的苍耳和一簇簇纤细的茅草,沙沙,沙沙,要多好听有多好听。正好蚱蜢长大了个儿,正好蜘蛛趁着好天开始织起了网,正好一株一株知名不知名的小草开起了花儿,还正好,路过一群忙着赶路的蜜蜂,乜斜一眼几只只顾谈情说爱的蝶儿,一个个撅着屁股忙起了手中的活计。
  苍耳,鹅蛋形或者心形的叶子,背面长着毛,像小友云儿鬓角上茸茸的毛发,轻轻摩挲,一会就跌进云般的梦里。梦里是青青的云,青青的小青,一抬蹄向青青的天上飞去。着急着,却张不开口,顺手抓住小青青青短短的尾巴,飞上天去。天上长满了青青的苍耳,这儿一棵,那儿一株,挂满了长着小刺儿的青青苍耳果。
  那些花儿不知什么时候开放的,白白的花瓣,细细的蕊,每一株都是一个小小的花篮,盛着蜜蜂嗡嗡的叫,绣着蝴蝶美丽的衣,最好还有一只磕头虫,站在最高的一朵小花上,眺望春天,咯啪,咯啪,奏着单调而清新的乐。小青领着一大家子羊,在青草繁茂的野地上,一会低头吃草,一会抬头望天,一会又甩甩耳朵,侧耳倾听时光流逝的声音。它们可不喜欢苍耳。青青的叶子太粗糙,有点扎嘴,绿绿的汁液有些苦涩,只是那些美丽的花儿,年轻的小青偶尔喜欢用角顶着往头上戴。——一只小云家的母羊正在发情呢,含情脉脉地往小青这里瞟了又瞟,小青便撒着欢儿腻了上去。如果太阳再毒些,羊们短短的影子在草地上游来游去,后来钻进蓬蓬的苍耳棵里。
  它们纳凉呢,它们也要小憩一下。
  是不是也会像我那样,一眯眼睛,就能飞翔在一个青青的梦里。
  村子里有人来到这片荒芜的野地。一开始,苍耳并不害怕,以为有人喜欢上自己,趁势调皮地拽了拽来人的裤脚。可不好了,那些人好象看见苍耳就有气,一弯腰,就能将一棵苍耳连根拔起,然后丢在高高的土堆上。离开了土,离开了泥,苍耳甚至来不及哭泣,便一株株夭折在乡野的风里。麦子来了,那些小个子的家伙长得挨挨挤挤,跟苍耳争夺着地盘。苍耳不能忘记,原先那些游弋的青羊的影子,还有那些肥美的野草,已经不知去向何方。——远方是不是也有一片野地,有土有水和温暖的阳光呢。要问谁去?那些娇里娇气的庄稼俨然成了野地上的主角,无风私语,有风喧哗,别说谦虚或承让了,甚至连田埂子上也不肯让苍耳停下来歇歇脚。
  青羊在奔跑。苍耳也在奔跑。某天夜里,一只野兔将身上挂满憔悴的苍耳子,躲来躲去,最后躲在一湾很少有人经过的沟渠里。
  我的小青呢。这个曾经骄傲地在鲁西南大地上奔跑的青色身影,终于,在某天逃遁。是真的飞向了一个有着青青云朵的天空,还是走进一片我再也寻觅不到的地方,始终无人告知。青羊有爱,当头上缠满了草与花朵,谁又能说那不是爱的示意?某夜,云儿依偎在我的臂腕,轻轻说梦见小青了。那弯弯的犄角有多美,那长长的胡须有多柔,还有那白白的嘴唇,黑黑的眸子,望了又望,终于朝着一个有着淡青色的方向,悄然隐去。
  云儿落泪了。是不是小青身上点缀的几粒瘦弱而憔悴的苍耳子,不说话,只哭泣,坠入我爱的云儿的梦里。那梦淡青色。
  那青青的苍耳子,一开始柔柔嫩嫩,并不能穿透时光的帷幕,等蜂儿蝶儿消失了踪影,摇过夏日的风,淋过七月的雨,开始在野地上茁壮。不光是小青,肆无忌惮地将身影在苍耳丛中穿行,然后带着一身乱蓬蓬、沾满了苍耳子的皮毛回家。娘说了,下次再不准去野地上放羊,你看这羊毛怎么铰,怎么卖。还有我呢,揪一把苍耳往云儿头上搓,再揉进自己乱糟糟的头发里,像一个个苍耳的精灵,站在各自父母的面前,挨训。
  而后,相约明天,继续在野地上厮混。
  野地上的庄稼也有我的一份。春天播种,好想看见野生的苍耳露出稚嫩的芽尖。眼看刺破松软的土地,却又将他们一棵棵斩草除根,毫不留情。然后转过面孔,貌似深情地打量着田地里茂盛的高粱玉米 ,风一吹,点头哈腰献起了殷勤,真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那些苍耳呢,此时,我看见我的苍耳躲在阴暗的河道里,躲在贫瘠的沟渠里,没有直来直去凉爽的风,没有青羊野兔营养的屎蛋子。它们在抱怨呢,或者心生拒绝,看一看炊烟繁茂的村庄,把刺长得更加尖利,把青绿得更加阴沉。也许,过不了多久,村子里盖房的人就会撵着牲口,开着隆隆作响的机器到这里来取土。那么,苍耳的退路在哪里——当野兔再也看不见踪影,当青羊再不复重返故乡,没有腿脚的苍耳又该怎样奔跑?
  苍耳没有跑,却在某夜听见村子里开门的声音。或许还有我,看了看我亲爱的妻,云儿,嗫嚅,说不出只言片语。是野地上的泥土太单薄,根本无法丰盈乡村的光阴,还是我们的欲壑太深,一片地,又一片地,被辛勤开垦,却终于黯淡了最后的希望。
  ——忍一忍心,顿一顿脚,离开家园。去他乡,寻找下一个飘渺的希望。
  如果有可能,我愿意重返那片寂寂的野地。没有家,几根茅草搭在时光的屋檐,滴答,滴答,任雨在窗外菁菁的草地上下;若无邻,正好与我的青羊毗邻而居,青青的皮毛,温软的眼神,交互着彼此深深的眷恋;如果太孤单,我会和我的云儿手牵着手,将青青的苍耳种满野地,让野兔回家,让蟋蟀歌唱,让所有身披毛发的生灵,都把苍耳坚硬的子实,带在身上。在春天,执著地上路,免却苍耳那么多徒劳的奔跑。
  曾经的野地长满速生的杨,柔软的材质,廉价而单调。很少有人在野地上种庄稼了,一个落寞的老妪牵着一个瘦弱的孩子,在杨树林里捡柴火。
  “奶,这树是俺爹栽的吗。长这么高,能不能看见俺爹在城里盖的大高楼?”
  “花儿呀,是不是想你爹了。回家看看挂在墙上的相片就不想了。”
  “奶,这里有一棵‘刺球’树,长着好多好多的刺儿呢。扎了花儿的手,呜......”
  “花儿,不哭,不哭。奶给揉揉,这些坏球球儿......”
  其实,夹在一群杨树中间的苍耳会有多尖利呢。你看它黄黄的叶子,黄黄的茎,再也找不到当初青青的模样。柔弱着,纤细着,怕一阵风就吹折了腰杆。
  一个秋天又一个秋天,村子里的脚步来来回回,已经很少有人再看见苍耳的踪影了。我也只在异乡的梦里看见苍耳单薄的身影。一个青青的梦,做了很多年,终于老去,飞翔的青羊在时光的那头闪烁着忧郁的眼神,一颗颗苍耳的果,散风湿,通鼻窍,坚硬而尖利,刺痛我的心房,看不清岁月的方向。
  苍耳,苍耳,快快跑,哪里才是你的家,哪里才有一个青青的梦境。
  别管我,我已迷失了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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