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蛮汉山寻根
2020-09-24抒情散文王克楠
好多年了,我一直远离内蒙古,在遥远的邯郸被保护起来了,今天,则是作为地主的子孙第一次瞻仰阴山之下的这片土地,接受蓝天白云下的心跳。正是秋天,眼下的天空蓝蓝的,柳树,杨树,满地的庄稼。已经好多年了,地主这个名词已经被作为罪恶之源了,我真的没有
好多年了,我一直远离内蒙古,在遥远的邯郸被保护起来了,今天,则是作为地主的子孙第一次瞻仰阴山之下的这片土地,接受蓝天白云下的心跳。
正是秋天,眼下的天空蓝蓝的,柳树,杨树,满地的庄稼。已经好多年了,地主这个名词已经被作为罪恶之源了,我真的没有想到,地主,中华大地某一片大地的主人,拥有一片土地,人在这片土地里和粮食在一起,和树木和青草在一起,这是一种多么美好的感觉。
爷爷刚到羊佩夭子这片地方时,这里还是一片荒凉,爷爷和他的儿子们把这里开垦出了16顷土地,成了这片土地的主人,爷爷是对土地有贡献的人。我走在榆树坡16顷土地上,这是爷爷的爷爷开垦出来的土地,这片土地虽然换了主人,但是谷子精壮地摇晃着脑袋,黍子睁开了青涩的眼睛,偶尔会遇到一片树木,它们可能是我祖先开垦这片土地的见证人,我轻轻地走,与这片土地交谈,听它们说过去的事情,它们的声音很小,听不太清......
走了三里许,走近一面神奇的山坡,我的脚步更轻了,几乎窒息了呼吸。时光过了五十年,我第一次走进我祖先的坟地,走到他们熟睡的地方,瞻仰他们的睡容,但他们睡的太熟,看不见,他们的身上盖着黄的土。我走近了祖先,他们一定会知道第八世仲孙来探望他们,从遥远的赵国腹地邯郸来探望他们。空气里有了轻轻的风,风吹拂着我、我的大哥和我的妹。我们三人小心地向睡在这里的祖先叩首,隔着二百年的空间。大哥振振有词:爷爷奶奶,列祖列宗,世孙不孝,来看你们来了,给你们叩头有礼了。我们的头磕在了黄土地上,是磕给祖先的,也是磕给神圣的黄土地。
原来我是听过“黄天厚土”这个词汇的,在榆树坡万顷土地上,我真的看到了黄天厚土,由于坟地一带的地势高,坟地背后即是小山,从山坡流下来的水就把土地上划出了一条土沟,土沟一丈有余。从沟沿往下,直陡陡的黄土层有三丈有余,真的是好土啊,没有这些肥沃的土,就没有土地上的庄稼,我不由再次向这片土地下跪,感激这片黄天厚土。磕罢头,轻轻地通过坟墓之间的神道,走到第一代来到凉城开垦土地的祖宗坟前,他的名字叫王万邦,墓前有1921年树起的石碑,用文字记叙两百年以前这里发生的事情,一个人来到这里,开垦出这里田地......祖先的生命结束了,这片土地还活着,说着祖先为开垦这片土地所经历的困苦和艰难。
我从碑文里知道了祖先是从山西忻州的克兰县浮村迁民过来的,王万邦少时读书,人很聪颖,二十几岁的时候,家道艰难,无力读书,在清政府的鼓励戍边政策下,王万邦随同父亲王吉移民到这一片神奇的土地,开荒种植,勤奋和聪颖起到了作用,经过了几十年奋斗,已经拥有几千亩土地,成为凉城县的“巨富”。我很欣慰,我终于知道了我的祖先也是读书人,知道了祖先的创业过程,知道了祖先是如何勤俭持家的,知道了祖先是如何善待乡亲的......我为这样的祖先而感到骄傲,渐渐地发现自己的素质里也有祖先的根。
我轻轻地抚摸这块石碑,绛黑色的石头,经过近一百年风化,字迹还清晰可见。为了永恒的印迹,大哥带来的纸张和墨,轻轻地拓碑文,我站在碑边,和祖先站在一起。阳光比我高一些,也站在这里,很温暖。祖先应该满足的,这里有阳光,有蓝天,有白云,更重要的,有他们一生开垦的一望无际的土地,坟地的地势高,依次可以看到谷子地,黍子地,菜花地,土豆地,还有各种庄稼地......我想,黄土下的祖先是不应该孤独的,祖爷王万邦身边有他孝敬的儿孙们,其中王镇巍是我的爷爷,也依偎在他的爷爷身边,一大家子人,在另一个世界其乐融融。我是见过爷爷照片的,一个小心谨慎的老人,一辈子依偎土地,一辈子厚待和他一样伺候土地的人,因此,虽然1949年后获得了“地主”这个称号,村里人也没有人发狠斗争过他,见到他依然尊重,他去世后,村里的那些曾经的长工依然帮助料理后事。祖宗以开垦土地为幸福,远离官府、远离暴力,一生都和土地在一起,死后也守在土地上,真的好幸福。我不知道人死之后还有没有灵魂,如果有的话,他们会走下这块山岗,走到他们所熟悉的土地,参加种植,参加耕耘,参加收获,享受土地和植物的幸福。植物和土地使得他们摆脱了在山西忻州浮村生存的尴尬,这里就成了第二故乡。
人去世了,就不会说话了,但是石碑是会说话的,石碑是爷爷们的父亲们为祖爷爷王万邦立的,记录了祖爷爷王万邦对待子女的态度和对待相邻的态度,成为巨富以后的祖爷爷王万邦,“公犹无怠无荒,简约衣食,且将以勤命子弟,并不以富自居鄢,至若德家庭孝友,唯谨乡里,富而好施”,在这里,我读到的是开明士绅的形象,而不是小时候受到的阶级斗争教育时的地主形象。真实,由虚假还原为真实是艰难的,我活了五十几年,才看到了我真实的祖先,“为人勤俭持家,宽恕待人,翁妪称其孝,里巷谓其贤,生子四名,女适民门”,原来我的祖先不是书本里宣传的欺男霸女的人,而是道德标兵。石碑的最高处刻写着“中华世”三字,我的家,我的祖先繁衍的大家庭是一个家,然而更大的家是中华,谢谢祖先提醒我们在爱自己的小家时,不要忘记热爱中华这个大家。
很感谢乡亲们在轰轰烈烈的造反时期,没有毁坏这块石碑。哥哥是一个画家,他带来了宣纸和墨,小心翼翼的把宣纸贴到了碑上,小心翼翼地拓下了碑文,砰砰砰,砰砰砰,这是作为土地的后代和祖先说话,我们和祖先一样热爱这块神奇的土地,热爱土地上的庄稼。
回呼和浩特的时候,我一步三回头,心想,一定要再回来为祖先上坟,一定要去山西忻州浮村寻根。我不是神,我想知道我的根在那里,在那张生生不息的族谱上补上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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