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乡野笔记

【油菜花】 　　从湾里开到坡上，从坡上开到梁上，油菜花疯了似的蔓延。满眼金黄，满眼金光。 　　这种金光不是从农人清晨洗脸的瞬间降落的金光。它紧紧贴在游荡乡野的脚印上。就像那一对湮没在花海中的男女。他们的目光紧随着飞舞的蜜蜂。苦香，沁鼻的芳香，和斑驳的阳光混在一起。他们纠错着，亢奋着，被油菜花的枝蔓缠绕着。阳光汹涌。 　　第二天，村人发现，有蜜蜂、蝴蝶围绕两具尸体盘桓舞动。他们的脚腕、手豌缠满了花枝。花香四溢。老人们都说，他们是香死的。
【石窟】 　　到处都是光，到处都是影。虚静的树外，烟波浩淼。肯定是有什么东西遗留在山背后了。就像一片奔涌的云彩，我们永远无法真切的看清。只有山峦，叠嶂。 　　山，称做崖或许是比较合适。光秃秃的，光怪陆离，几百年的光阴就孕育了它。一柱香，一座庙，一片窟。人声鼎沸。石窟悲苦成佛。“不把挫败和贫穷看作终点，而是早在他们出生前便已选定了的光荣起点。”帕慕克。 　　有叫卖香火的妇女在游走。她们高举着香蜡，劝说着，让佛离人世间近了一步。但又有花言巧语，让佛高远了人世，就像放回篮子的香火，没有了神气。只是，眼神寂寥了许多。 　　石窟，还是石窟。沐在秋风里，满耳清静，满心恬淡。
【人头彩陶瓶】 　　三十年前，秦安县五营乡的大地湾出土了人头彩陶瓶。细细的脖子，圆圆的大肚皮，就像游牧的孕妇，散发着成熟女人的风韵。她的目光飘向远方。有风掠过，一刀一刀的，满身刻上深深浅浅的线纹、弧纹、绳纹。尘土喧嚣。八千年的古历史，就以一个陶瓶器口高雅地存留了下来。像一页书，在时光里翻来翻去。从鲜亮到灰旧，暗淡。 　　八千年前的大地之湾（很诗意的一个名字）一定宽广得很。富饶、康健让母系首领的胸襟无比开阔。她们的愿望是，谷物满仓，儿孙绕膝。
【埙】 　　那是一个模糊不清的人。他的面容，他的年龄，他的正在变灰的胡须。他在田埂上走来走去，过着自己琐碎的日常生活。天黑的时候，他会掏出一只埙。泥捏的埙。然后悄无声息的开始演奏。多少年来，他总是吹奏着同一种调子，或变奏。秋夜星光满头，露重虫鸣。他会在悠长的声音中仰望遥远的星辰。第二天，或有空闲的时候，他依然要吹奏自己的土埙，好像他的生活就是要重复一首不间断的插曲一样。我不知道埙的声音有多少人能够听到。假如，它可以凝固的话，它们会相互交融，或可以固执的汇成一条河，朝向黑暗的河流。只是，他自己被夜岚隔得越来越远，甚至已听不见演奏的声音了。 　　黑夜有自己的箴言。 　　父亲，也只有在仰望星辰时，才会属于自己。
【神泉】 　　我想说的是，离开那片树林，神泉就不存在了。她的乡愁，她的神秘。 　　那个闷热的盛夏，或秋初，糜谷低垂，高粱杆已经在变枯。在那里，会让人联想起某篇小说中的情节片断。姐姐和一群小孩手提瓦罐，缓缓走来。她的脸上满是汗水。她们是下了一道坡上了一道梁穿过一片林才回到家里的。瓦罐里盛着清冽咧的泉水，或神水。她们没有舍得喝。 　　神泉，被传的神乎其神。能治百病。姐姐说那里停满了小汽车、大马车。有的用大塑料桶装，有的用氨水桶盛。她们挤不进去，只好到旁边的小河里舀了一罐子。说这话时，姐姐的脸上还沾着一片泥。 　　瓦罐里的水很凉。感冒的母亲喝完一口后，又沉沉地睡了过去。气息均匀。
【左公柳】 　　左公柳，就是左宗棠进疆平叛时沿途栽种的柳树，大多散落在平凉——天水——兰州一线，至今已有一百余年。在云山梁上，有一棵。两三抱粗，丈余高，光秃秃没有一根树枝。离地三四尺，树干空空，仅两片树皮上下相连。而在空洞之上，有一束小嫩枝探了出来，羞羞的。它们听惯了来来往往的风声雨声雷鸣声。它的历练，让它的丑陋，以及转眼之间的恬静、甚至带有几分忧伤的美，终于有了合适的归宿，那就是空旷的荒野。 　　夏日的早晨，在它身后的土堆上，会落下几只锦鸡。阳光下，闪着落寞的亮光，仿佛那些古旧的村庄，被世界遗忘了一样。悠然，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