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忆唐之无敌金锤

　　小的时候喜欢听评书，最感兴趣的倒不是那些忠臣良将的保家护国故事，而是那些豪气干云的英雄们所使的五光十色的兵器，比如，杨延昭的蟠龙金枪，岳鹏举的沥泉神枪，宇文成都的凤翅镏金镗，裴元庆的八棱梅花亮银锤等等。脑子里也总被许多稀奇古怪的问题所占领：关公若是生在唐代，他那重八十斤青龙堰月刀能不能敌得李元霸一对八百斤重的锤子；而李元霸若进了《西游记》，又能否对付得了孙悟空一万三千斤的金箍棒？这其中印象最深的便是李元霸和他的擂鼓瓮金锤。 　　李元霸是《说唐》、《兴唐》以及单田芳版《隋唐演义》等隋唐书中的第一好汉，善使一对“如缸大一般”的擂鼓瓮金锤，据说是当年汉朝时马超的先祖汉伏波将军马援使的，共重800余斤，历史上就只有这两个人使得动，胯下一匹万里烟云罩，有万夫不挡之勇。《说唐》中说李元霸是大鹏金翅鸟降世，此鸟梵语名迦楼罗，是一种以龙为食的大鸟，体内积蓄毒气极多，临终时毒发自焚。他天生神力，遇到一位名叫紫阳真人的异人（也有说是药师李靖的）传授了一身通天彻地的武功，出世以来从未遇到敌手。隋唐小说大多是源自民间瓦栏勾舍中说书人嘴里的话本小说，为了让人听得过瘾，看着舒服，所以夸张也就在所难免，因此李元霸的神力和武功也被夸张得很利害，说他自小喝水时不小心经常把家里的金银铜铁杯子捏碎。小时候的我懒洋洋地抱着收音机，躺在金黄的玉米堆或碧绿的花生棵里，常常边听边想：要是我在父母面前露上这么一手，他们就再也不敢打我了；要是在老师面前露上这么一手，他们也就不敢没收我的小人书了。不过想总归是想，到时还得乖乖听他们的话。 　　李元霸刚出场便气度不凡，十二岁的他生得“嘴尖缩腮，一头黄毛束在中间，戴一顶乌金冠，面如病鬼，骨瘦如柴，力大无穷。两臂有四象不过之勇，捻铁如泥。一餐斗米，食肉十斤”。英雄丑是丑点，但他手中的那两柄大锤还是令我无限向往，想必定是威风无限。后来读了点书才知道，其实锤并不是古代战场上的主流兵器，它份量沉重挥舞不便，主流兵器那还得可刺可砍可以及远的长杆刀枪。但是活跃在评书、小说中的锤也并非师出无名：《史记》窃符救赵的朱亥袖四十斤重铁锤，一锤击杀晋鄙；《新五代史》后唐大将周德威曾设计挥铁槌击伤后梁猛将陈夜叉并生擒之；唐代传奇《大铁椎传》中的中的使大铁椎者亦威风八面。隋炀帝令唐公李渊三个月造一所晋阳宫，李渊担心“造不成只说违旨要杀，造成又说私造王殿也要杀”，十二岁的李元霸在此全家人的生死关头却毫不在乎地对父亲说：“爹爹不要心焦，那个狗皇帝若来，待我一铁鎚就打死了。爹爹你做皇帝就是了！”。那气势仿若即使天塌下来也只需单臂就能擎起。 　　这位天下第一勇士出场不久，便遇到了强劲对手——无敌保驾将军宇文成都。宇文成都见李元霸长得瘦小枯干，不以为然地用手扯了扯元霸的臂膀，想不到却好似蜻蜓摇石柱一动也不动，“那成都又用尽平生之力一扯，只挣得浑身上下骨头夹夹的响，莫想动得他分毫”。一个能使得动四百斤兵器的无敌将军双手居然扯不动李元霸的一只胳膊，两人的差距可见一斑。接下来二人比试举一只约有三千斤重的金狮子，宇文成都“一手托着腰，一手抵住狮子脚，拉过身边，将身一低，即把狮子举起来，一步步走入午门，来到殿上放下”，李元霸则“将左手把左边的狮子提过来，右手把右边的狮子扯过去，拿住脚，一齐举起，来至殿上，周回走了十多转，立在正中，把两手举上举下举了十多遍”。宇文成都能力举千斤，但只能做到双手举单狮，李元霸却是单臂举双狮，用书中的话讲“真正是天神了”！第二日校场比武，成都只接了元霸两下便被“震得双手流血，回马便走”，被“伸手夹背心一把提过马，望空一抛，扑的一声，跌得个尿屁直流”。无奈之下成都只得甘拜下风，将天下第一的名号拱手相让。 　　此后的李元霸更是越杀越勇，隋炀帝被十八路反王围困在四明山，李元霸匹马双锤前去救驾，一锤打掉秦琼80斤重的虎头枪，捡回来后发现大枪像弯弓一样，元霸双手一抖，“那枪又复原了，更奇的是，比原来的尺寸还长了一寸”；一锤震走大隋唐第四、第五、第六好汉雄阔海、伍云召、伍天锡；两锤震走大隋第三好汉裴元庆，因“天下没人能挡我半锤，你能连接我两锤，也算是个好汉”而放之生还，除了惺惺相惜之情，更多的是一股不可一世的傲气和舍我其谁的霸气，看到这里，当时还不太懂事的自己就已经被这种狂妄得令人不敢逼视的处世观深深折服了。“在二十二万人马中，左冲右突，如扫灰尘，打死各路反王大将五十余员，军士不计其数，可怜十八家反王的兵马，遭此一劫，被李元霸的双锤，打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在紫金山抢夺玉玺，李元霸一锤震走大隋第二条好汉宇文成都，紧接着活撕了他；一锤打断大隋第七好汉罗成的五钩神飞枪，罗成仓惶而逃，“可怜一百八十万人马，许多将士，遭此一劫，犹如打苍蝇一般，只打得尸山血海，止剩得六十五万，还有中伤将士不算在内。” 　　李元霸最大的嗜好爱好是大劈活人，威风八面的宇文成都、精猛强健的伍天锡都以同一种方式丧在李元霸的双手上。在潼关宇文成都见到李元霸，“吓得魂丧魄消，硬着头皮，催马举镏金镋来打”，“镋未曾到，早被李元霸当的一锤，把成都的镋打在一边，扑身上前提过马来，往空一抛，倒跌下来。元霸赶上接住，将两脚一撕，分为两片”。第六好汉伍天锡能与力托千斤闸的雄阔海斗半月而不分胜负，伍天锡见了李元霸，也是不禁大惊失色，“只得把混金镋一架，震得双手流血。元霸又是一锤，天锡虎口震开，伸手照背一提，提过马来，往空中一抛，倒跌下马来。元霸赶上按住脚，双手一撕，分为两开。”就连英雄一世的窦建德，因害怕被劈而不得不在李元霸面前跪地求饶。《说唐》中的李元霸打遍天无没有遇到过对手，而到了单老的评书中就碰到了对手，从而演出了最为精彩的一杰一猛会一怪。《隋唐演义》中有个傻英雄罗士信，他的爱好是拧掉人脑袋（印象中被拧掉脑袋的有铁枪将来护儿、花刀帅魏文通），此人与李元霸力气上半斤八两，只是武艺未经高人指点，此二人相遇之后干仗得把耳朵堵上----用单老的话讲“他俩打仗是铁匠干活真打实凿”，二人交手一百多个回合难分胜负，李元霸用大锤锁住了罗士信的大枪，用上了必杀技“锁骨分筋绝命锤”，在此关键时刻，一位“扎中箭袖，白马银枪”的少年姜松姜永年突然出现，只见他跃马挺枪闯进战场，用尽平生力气往下一砸，砸开了大锤和铁枪，李元霸和罗士信竟都摔得背过气去，此人的武力也是深不可测。 　　这样一位顶天立地的英雄，我一直很好奇会死在谁的手上，好不容易等到了元霸之死这一回，单老的评书却让我大跌眼镜：他竟死于自己的锤下。总觉得这样一个人物不应该死得这么窝囊，当时心疼得自己好几天吃不下饭，冥思苦想一番之后也为李元霸想不出一种更为合理的死法。后来读的书多了，也才明白李元霸的这种死法才是最悲壮最豪迈的一种。“只见风云四起，细雨霏霏，少顷虹电闪烁，霹雳交加。那雷声只在元霸头上落落的响，犹如打下来的光景。元霸大怒，把锤指天大叫道：‘呔！你天为何这般可恶，照少爷的头响也！’就把锤往空中一撩，抬头一看，那四百斤的锤坠落下来，扑的一声，正中在元霸脸上，翻身跌下马来。只见元霸金冠落地，那双锤与马却在一旁，人已唤不醒了。” 何以“那雷声只在元霸头上落落的响”呢？原来“那元霸的师父紫阳真人叮嘱他，若遇见使镏金镋的，不可伤他性命，元霸见他有相害之意，竟忘记了师父之言”，从而将宇文成都撕为两半。这样的结局看似荒诞，其实细细推详也自有道理：李元霸背负着天下第一的名头，如霸王降世天下无敌，除了老天之外谁又能杀得了他？李元霸可以直斥杨广为“狗皇帝”，可以不遵师训杀了使镏金镋的人，可以锤击“这般可恶”的天，遭受“天谴”也就在意料之中。《说唐》是一部响马小说，主人公大多是路见不平拔马而起的反叛人物，如此才会有书中的十八路反王六十四处烟尘，然而敢于逆天而行的，也许只有李元霸一人。 　　再略大一些，我便开始去揣想一些人物背后的东西，比如历史上到底有没有李元霸这个人？他的原型又会是谁呢？翻翻史书，还真有些发现。据《新唐书•高祖诸子》记载：卫怀王玄霸（元、玄二字通假）字大德，幼辩惠，隋大业十年薨，年十六，无子。武德元年，追王及谥，又赠秦州总管、司空。也就是说，历史上的李元霸十六岁就死了，其事迹无处可考，此人徒有元霸之名，却无元霸之事。再去翻查资料，发现在初唐诸王中也有一位骁勇善战、英年早逝的少年英雄李道玄的经历和《说唐》中的李元霸有些相似。历史上的李道玄是李世民的族弟，他们都是西魏上柱国李虎的曾孙。李渊称帝后封李道玄为淮阳壮王。刘武周派大将宋金刚攻打并州（今山西太原），齐王元吉不战而逃。秦王李世民出兵与宋金刚战于介州（今山西介休），十五岁的李道玄第一个杀上城头，为打败宋金刚立下头功，从此成为李世民手下的得力战将，立下累累战功。 　　李世民讨伐洛阳王世充，窦建德带兵十万救援，李世民率三千五百人的骁骑军与之对峙于虎牢关。在这样一场力量悬殊的战役中，李道玄又一次表现出非凡的勇气，他“挺身陷陈，直出其后，复突陈而归，再入再出，飞矢集其身如猬毛，勇气不衰，射人，皆应弦而仆”。这是李世民骁骑军一贯的作战风格，迎头杀入敌阵，一直杀到敌人的阵尾，再杀回来，反复贯通冲击，大部队同时掩杀过去，直到敌人阵形大乱逃亡败北，而李道玄就是这支精锐部队的主力之一。以数百之众冲杀于数万军中，这本就不可想象，更何况浑身上下被射得像刺猬一样还勇气不减，确实非盖世英雄而不能有此作为。这次战役的结果是“追奔三十里，斩首三千余级。俘虏五万余众”。李道玄最终是死在窦建德的大将刘黑闼手里。窦建德战败被杀后，刘黑闼先后两次起兵反唐，第二次起兵时李渊派李道玄为主将、史万宝为副将率军讨伐，与刘黑闼战于下博（今河北深县）。李道玄率三万精锐轻骑突击刘黑闼，约定好史万宝领大部队随后掩杀。史万宝与李道玄素来不和，见李道玄杀入敌阵之后却拥兵不动，并下令道：“今王轻脱妄进，若与之俱，必同败没，不如以王饵贼，王败，贼必争进，我坚陈以待之，破之必矣。””不想李道玄的前锋部队被刘黑闼消灭后，唐军斗志全无，因此大败，史万宝仅以身脱。李道玄战死时只有十九岁，李世民为此深感叹惜：“道玄常从吾征伐，见吾深入贼陈，心慕效之，以至于此。” 　　英雄出少年，壮志可凌云。如今的自己已年届而立，那些在金黄的玉米堆边，碧绿的花生棵下抱着收音机听评书、捧着小人书读故事的日子已一去不返，那一个个曾经令自己豪情满怀的故事也依稀远去，但每当和女儿一起看海绵宝宝、双面龟等动画片时，我还是会想起李元霸、裴元庆以及他们手中五光十色的武器，我知道那是我的隋唐，它已根植于我的心髓，让我在平庸的日子里记得曾经的梦想，也让我有点血性也有些骄傲地成长、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