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时间一样古老

　　　　　　　　时间一样古老 　　　　　　　　　　言子
　　不知道，时间为何物，一朵花开了谢了，一个人老了死了，一座房子破了败了，一条河流干了枯了，是时间在流失。时间是附在物上，附在生命里的。附在物和生命里的时间，我们才看得到摸得到感受得到。时间本身是没有生命的，有了物，它也就有了生命。有了生命，时间在我们的生活中就有形有状、有色有味、有哀有愁、有悲有喜。附在生命里的时间是短暂的，岁月长河里的时间又是亘古不变的。我们觉得每天每年的时间是新的，但时间本身从来就没有什么改变，唯有它，是古老的。 　　和时间一样古老的，有很多物，如塔、寺院、名山、古迹、典籍……还有一种物，就是树。在我行走的旅途上，一些树矗立在岁月的风口，如时间一样古老……
　　　　　　　　　　　　　黄葛树
　　据说，栽那两棵树的当时还是个青年，屁股后面拖着一根粗黑的辫子。赵场是新落成的一个集镇，也就七八户人家，四面又是田野和山坡，没有一棵象样的树，那个青年就在上场口栽了两棵黄葛树。一棵在场口下，一棵在场口的坡顶上，一上一下，一高一低，两棵树相互对望。 　　我记忆里的黄葛树已像林子一样覆盖了周围的土地，盘根错节、枝繁叶茂，遮蔽了一片天空。树疯长的岁月，那个青年一年一年老去。有人说他早上和下午，喜欢拎着一壶茶穿过赵场的青石板街，坐在黄葛树下抽烟喝茶，直到黄昏。 　　我没有看见青年的背影，他只是赵场的一个传说，一代一代传下来。 　　我坐在黄葛树下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和一群女学生。放学的下午，我们聚集在黄葛树下，听一个女生讲故事。那些离奇的故事都是口头文学，没有文字记录，却是到处传播。在那个没有书籍没有电视只有样板戏的年代，听一个又一个口头故事是我们的精神食粮。镇上的几个女生轮流讲，她们是从城里听来的，其中一个女学生就是那个青年的后代，已经是第四代了，她的父母在酱油店上班。 　　我们坐在黄葛树下，外边是悬崖，悬崖下有一口井，井外面是水田。风吹动树叶时，我们看见对面坡顶上的黄葛树也在抖动。青年老了的时候，坐在这棵黄葛树下，就能望见坡顶上的黄葛树。这两棵树，他是在一天黄昏栽下的，以后就在时光里比着长，枝叶长成了一片林。 　　赵场也多出了两条街，不再是几户人家的集镇。 　　八十年代中期，从外地回去探亲，悬崖上的黄葛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乡政府的院子。坡顶上的那棵，没有悬崖上的这棵映衬，就有些孤零零。她们似一对孪生姐妹，见证着时世的变迁，时间的流失。 　　我一直在想，那些人为了一个乡政府大院，砍掉黄葛树时，费了多大的工夫。那个栽树的青年是不是无助地站在远处看着。 　　砍掉的仅仅是一棵树吗？ 　　如今，坡顶上的黄葛树一样的枝繁叶茂，没有人动她，在那片土地上，她会和时间一样古老吗？
　　　　　　　　　　　　　桂花树 　　我是在一个秋天进入平武的报恩寺。 　　这座建造于明代的仿紫金城楠木建筑群，这座“深山故宫”的青瓦寺院，五百多年来，那些参天的翠柏，还有，那棵桂花树，都在风雨里静默。 　　已记不得是进第几道门看见桂花树的，跨进那个小院，它就吸引了我的双目。这样一棵高大、茂密、葱茏的桂花树，是我平生第一次看见。没想到桂花树能长得如此粗壮。它和时间一起成长。报恩寺，这座深山的著名古刹，房上的每一片青瓦，墙上的每一寸木版，院子里的一草一木，时光像一条古老的河流，从上面淌过。桂花树蕴藏了岁月的痕迹。我看见它的根它的枝它的每一片绿叶里，都是凝结了的光阴。甚至它开放的每一朵细小的金桂。 　　错过了桂花开放的季节，但我依然闻到了桂花的清香。那些枯萎了的花朵还残留在枝桠上，暗香飘浮。 　　避开人群，我站立桂花树前。 　　一棵古老的树总是能吸引我的目光。一棵古老的树总是让我敬畏。让我难以忘怀。 　　独自站在历史的门槛前，站在滴着时光的屋檐下，站在寂静的空幽里，闻桂花残留的暗香。 　　走出院子，跨过仿天安门的金水桥（宿小了比例）时，回头遥望，看见满树的桂花在风中摇曳。它的枝叶，正在吸纳阳光，像一条河流穿透了时光。
　　　　　　　　　　　　　　李子树
　　离开井冈山革命故居后我一直在想，坝子里那棵李子树是谁栽下的？ 　　是谁在革命时期栽下了那棵李子树？ 　　整个院坝铺的是鹅卵石，几乎没有别的树，就那棵李子树独树成林。说是两株其实更确切，从它的根上，发出了两枝主干。不是并行着往上长，而是相互交缠，像一对永不分离的恋人。从它交缠的干上，从那有型有状的枝桠上，我看到了时间的苍老。这棵李子树是院坝里的一道风景，甚至是井冈山一道独特的风景。尽管已是深秋，果早已被摘掉，残留着零星的枯叶，向天空向大地伸展的枝桠依然是那么丰茂、坚实。 　　依靠着它留影，我不是在和一棵李子树留影，而是在同苍老的时间留影。 　　对李子树特殊的感情，来源于小时候的生活。那时我们唯一的水果就是李子，是吃着李子长大的。那时，家家户户的自留地边都栽了不少李子，到了三月，李子花开，放眼望去，每一座山坡都是白蒙蒙的。李花飘零的时候，田间地头是飞落的花朵。过了端午，我们跟着大人，背着李子下宜宾，守侯在街檐下，直到下午背篼空了才回家。那时的李子上午卖两角钱一斤，下午只能卖一角。 　　革命故居前的这棵李子树，结出的李子一定很甘甜。儿时大人就告诉我们，越老的李子树结出的李子越好吃，上树摘李子，我们都是找老树。阳春三月，开花的季节，这块坝子也是白蒙蒙一片，花凋谢，果和叶慢慢长出一片新绿。这棵挂满果实和绿叶的李子树，在革命故居的青瓦白墙前，该是怎样一道美丽的风景！ 　　我的邻居曾说，她的母亲对李子也有着特殊的感情，每年李子上市，都要买很多。困难时期，她母亲差一点饿死，是李子救了她母亲的命。 　　这棵苍老的李子树，一定也滋养过我们的革命先辈。 　　任何一棵树，不管它开不开花，结不结果，从它站在大地上那天，就在滋养着我们人类。 　　　　　　　　　　　　　　　樱桃树
　　罗浮山不是第一次去。第一次去是泡温泉，这次没有跟大家一起泡温泉，独自在山野游荡。 　　就是在漫无目的游荡时，发现了禅院前的两株樱桃树。 　　对于苍老的树木，在时间的长河里，它不仅仅是一棵树，已成为岁月的一道风景。 　　禅院早已破败，里面空空荡荡，门前的樱桃树却如风般地生长。它们在屋檐前的坎上，彼此枝叶相连，形成了一方阔大的浓荫。我总是错过它们开花结果的季节。茂盛的叶还在，果已经落尽。不知道樱桃成熟的时候，有没有人来摘？那明丽、晶莹的果，挂在两株年深月久的树上，一定是又大又红，引来不少飞鸟吧。坎下是一条青石板路，山下是农舍，山上是寺院，那些农人和僧人，不摘樱桃，夏天从这条路上走过，樱桃树也会为他们遮荫送凉。一定有不少路人坐在树荫下歇脚。 　　沿着山路上去，走到了飞鸣禅院。没打算进去，是院房后的几株树木吸引了我，它们伫立天空下，覆盖着禅院。 　　站在树下，仰头望去，苍翠的树梢与蓝天融为一体。我看到了自己的渺小。 　　在这几株楠木下，人是再渺小不过的。它们同这座禅院一样，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是沐浴着唐朝的风雨走过来的。飞鸣禅院和楠木，在这山上，在古老的时间中，同生同长，生生相息。 　　想起下边那个破败的禅院，想起禅院前的两株樱桃树，它们依然苍翠着岁月。 　　楠木和樱桃树，都是禅院的僧人栽下的。他们抵抗不了时间的流逝。我看见古老的时间里，沧桑又青翠的树枝上，有他们的魂。那些绿叶，在古老的时间里吟诵。 2006年12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