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家园摇荡

　　　　　　　　　　　　　　家园摇荡 　　橙黄殷红的树叶还挂在白杨枝头。 　　秋风瑟瑟。这是2003年阴历十月初一，按乡村习俗，这个黄昏是祭祖的时刻，许多人提着供品在田野荒路上烧纸祭拜，祈求彼岸的祖先涉过逝水长河，赐福于芸芸生灵，保佑来年风调雨顺…… 　　大地突然摇动起来。房屋开始倾斜，变形，墙体裂开缝隙，然后轰然倒塌，灰尘与烟瘴四处弥漫，遮蔽了瓦蓝瓦蓝的天穹和灿烂的星群。那是一个只有三四秒的瞬间，瞬间的天摇地动，瞬间的烟飞灰灭，瞬间得家破人亡。惊魂甫定的人们，就在那样一个瞬间，睁大模糊的泪眼，看着自己贫穷而美丽的家园，摇晃秋风之间，顷刻变成废墟、瓦砾。目光所及，只有断壁残垣背对着浩瀚的星空，发出落叶般的哀鸣，而弯弯的弦月依旧冷漠地注视着祁连山麓的村庄和城镇。 　　听不到神谕，看不见预兆，地壳涌动着神秘的力量，如凶恶的饕餮 ，跃出地面，将家园吞噬。万千生灵在突如其来的灾难面前，只能哀嚎痛哭，，站在寒气逼人的夜幕下瑟瑟发抖，家里的人找不到逃生的门，家外的人不敢走进摇晃的屋，所有的路都布满了死亡的陷阱，所有的感觉都充斥着恐慌和孤独。什么理智与机敏，什么胆略与气度，在那一刻都化为惊悚的泡沫碎片，被冷风霜气吹散开来，四处飘逸。大自然把悲剧突然降临于人间，山河震荡，草木含悲，千村万户笼罩着森森鬼气。面对颤抖的苍茫大地，人第一次真实地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无助和孤独。 　　曾经读过钱钢的《唐山大地震》，那种惨烈的场面，那种悲壮的气氛，一直在我的记忆中萦绕，挥之不去，也曾想过，那种毁灭性的灾难离我们一定很远，很远。但公元2003年10月25日20时40分的山丹民乐大地震，让我亲历了那种场景。在那个黑色的5秒时间里，我从沙发上跳起来，被剧烈的震动弹倒于地，往外爬了不到一米，又是一阵晃动，视线一片迷蒙，仿佛感到整幢楼像破烂的降落伞，正朝着一个无底的深渊坠落。作为一个文化人，我应该知道防震的基本知识，譬如就势往桌子下滚，或者往卫生间里跑，可那时脑子里一片空白，所有的理智都被惊恐代替，逃生的本能牵扯着肉体一步一步接近黑茫茫的大地。 　　记得西方有位哲人说，人永远在寻找诗意的栖居。大地上有美丽的河流，巍峨的山峰，有令人陶醉的田野和草原。人走近大地的时候，就能找到安宁平和的家园。这是上帝的安排，他规定所有的生命必须依赖皇天厚土，在这个蓝色的星球上营造梦想和追求。然而，谁也无法窥视天空大地中蕴含的秘密，无法阻止那种地动天摇的力量。那个夜晚，我发现头上的星星格外亮丽，许多流星拖着腥红的尾巴向远方飞翔，银河星云依然闪耀着迷乱的光芒。地震过后一片阒寂，城里人纷纷逃离钢筋水泥的楼房宿舍，或涌进衰草黄花的田野，或奔向落叶萧萧的草地。人们有理由相信，只要大地不会陷落，天空不要坍塌，生存的希望就会像寒夜星火，燃烧出光焰，照亮灵魂的寒夜。 　　家园在秋风中摇荡。 　　600多次的余震，600多次的心惊肉跳。那些日子最害怕谣言，也最相信谣言，人的心灵已脆弱到了极点，如雪水浸泡的纸帛，稍有日晒风吹，就百孔千疮。听说某某人看见了地光，某某人发现了冻蛇，然后便断言还有更大地震，消息似乎十分确凿，连震级和日期都讲得头头是道。于是人们离开家园四处逃散，几天过去，空旷的原野雪地上疯长出数以千计防震帐篷，红红白白的塑料彩条布迎着秋风哗哗作响。老人们的脸上写满了恐惧，他们圪蹴在空地上，谈论曾经发生过的海原、古浪大地震，昏花的瞳仁里显出一片苍茫雪色，仿佛死亡的阴影正从远处逼近，生命的花朵将在最后一个冬天调零。那些日子里，只有孩子们是快乐的，天使般美丽的儿童或跳绳踢毽子，或怀抱足球朝着草坪一阵狂奔。在弥漫着恐怖、慌乱气氛的日日夜夜，童心依旧灿烂，蒲公英般的年龄有的是激情和活力，有的是自信和勇气。 　　姚寨和永固，翟寨子和石家沟，10月25日黄昏，我们的许多村庄被地震毁灭，变成了断壁残垣，变成了粉尘碎土。但灾难毕竟过去了，黑色的10月，爱之灯火从神洲的四面八方照亮了民乐，带来了温暖，驱走了寒冷。那些问候与关爱，那些援助与赈济，使灾民看到了希望，又开始憧憬美好的明天。 　　天空第一次飘起洁白洁白的雪花，低矮的窝棚里，温馨的炊烟正在袅袅地升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