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舅妈，我的奶娘，我的母亲

我的舅妈，我的奶娘，我的母亲

文·曹国魂
我是父亲四十岁那年生下的。生我的时候母亲刚过三十四岁，母亲已经先后生下了五个儿女。母亲生下二姐的时候就开始得病，因为母亲还在病中，我算是母亲勉勉强强生下的，母亲死里逃生，为了我母亲熬过了巨大的疼痛和折磨，怪不得母亲怀上我的时候答应将我寄养给堂叔，我出生后母亲却食口，不再提及这事，闹得父亲和堂叔冷战了半辈子，直到母亲去世，平日里眼睛很硬的堂叔破天荒在母亲的灵柩前大哭了一阵子。

我出生后身体很弱，加上母亲病重，母亲的奶水很少，我常常是饿的哇哇大哭。舅妈和我们家隔几块地头，舅妈身体很壮，把表弟养的白白胖胖的，大姐就抱着我让舅妈奶我，而我好赖不往舅妈怀里去，更不要说是吃舅妈的奶水，头都摁不到舅妈硕大的乳房前。父亲是生产队长，每天在生产队里的羊群里挤来一罐头瓶山羊奶，半夜里我哭闹的时候母亲就爬起来，用麦草升起炉火，将山羊奶倒进一个铝制的汤勺子烧开。氤氲缭绕的奶水在铝勺子和一只木碗里来回飘扬，奶水发出的乳香漾出我的小脸蛋和母亲苍白而又蜡黄的脸孔。

越是饥馑的年代黑夜越长。一罐头瓶的山羊奶在我的几泡尿里就消耗殆尽，无奈之中我噙着母亲干瘪的乳房，母亲轻轻拍着我，时不时抬起头望望窗外，窗外星光灿烂，离天亮还有一段时辰。母亲侧过身子，背对着父亲，无可奈何的父亲扳过母亲的手臂，轻轻抚去母亲眼角的泪水，在夜色的茫然中，我的父母亲沉重的叹着气，即便屋子里不漏雨水，我也感觉出大炕的枕边有着潮湿，有着盐渍的味儿。

舅妈是一个心肠很直的人，嘴皮子总是不饶人，舅父一边深爱着舅妈，一边也惧怕舅妈的药筒子。舅父和舅妈顶起架来，舅父总不张口，任凭舅妈咧咧。舅妈骂人不怕累，口渴了就拿瓢在水缸里舀冷水喝，喝足了，仍旧坐在门槛上骂，直到舅父通通吐吐拉起被子蒙头大睡，舅妈才会刹住。舅父脾性很倔，每每和舅妈吵架后几天内不和舅妈说话，舅妈也不掩饰，在和母亲闲聊的时候，就说舅父的闲话，母亲一边听一边望着舅妈怀里喜滋滋吮奶水的我，母亲有心无肝花的应付着舅妈的话。舅妈说着说着就有些愠怒，说舅父不像个男人，赌气太大，一个大男人和自家女人吵架，竟然让女人哄。母亲是个大嗓门，说起话来也不修饰，直漏漏的，说什么“婆姨汉子骂架不记仇，半夜来个说理的...”。没等母亲把话说完，舅妈笑得连要都直不起来。舅妈知道母亲要说什么，脸红扑扑的。母亲就安慰舅妈，说，我那个弟弟从小让娘老子惯坏了，脾性虽然很倔，但倔脾气的人不变心，对自家女人好。母亲的一席话说得舅妈心里痒酥酥的，把我塞到母亲的怀里，颠着两个硕大的屁股就走了，说舅父就回来了，赶紧回去给舅父做饭去。母亲望着舅妈丰腴的身子，唉了一声，扭身进了屋。

院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一株喇叭花，粉红色的喇叭花向着阳光，向着日子，直攀援墙角。母亲似乎听见了花开的声音，遥远而又及近。粉嘟嘟的喇叭花像我饥饿的嘴巴，寻觅着雨露，寻觅着幸福的到来。

舅妈眯着惺忪的眼睛，看着母亲抱着我进了屋，羞涩的耷拉着头。里屋里传来衣服窸窣的声音，一边是舅父干咳。不多时，舅父摸摸索索从里屋里出来，和母亲搭讪。母亲笑咪咪地就和舅妈开玩笑，今天起得这么迟，昨天一定是又和没出息的兄弟吵架了吧。舅妈娇嗔的在母亲背上捶了一把，说，姐真没个正行，什么事都逃不过你的眼睛，真贼。母亲哈哈的笑起来，母亲笑起来是那么欢唱，没有拘谨，干净，像洁净的天空，永远灿烂。舅妈扇开衣襟，把我从母亲的怀里抱过去。或许因为饥饿，我从不认生，有奶就是娘这句话用在我身上再也适合不过。舅妈的一个乳房就足够让小表弟吃足了。吃足了奶水的小表弟不闹心，睡的很香，他从来不知道我偷吃他的奶水，而每次吃舅妈的奶水，小表弟都在睡梦中，不知道他做恶梦了没有，反正我在舅妈的怀里梦见自己长出了翅膀，在蓝天上飞啊飞，飞累了就躺在软绵绵的白云山，是那样的舒坦。

依稀之中，每次去舅妈家，舅妈都会拿出最好的东西给我吃，也从不让表哥表弟欺负我。这几年舅妈身子一直不好，加上儿子多，相互依赖，舅父前些年又因为表哥和别人吵架，为了呵护儿子，舅父和别人打架，结果力不如人，被人活活用乱棍打死。舅父死后，舅妈的日子更加难过，哮喘、肺心病常常住院。有时候我也过去看看，临走时给舅妈一些钱物，舅妈愣是不要，说我的孩子在上学，日子也不宽裕，外甥子有心，舅妈领会了。

上个礼拜，我刚刚做完心脏手术出院，还没一月，在家里养病，二表哥披着长孝来我家，说是舅妈不在了。我从二表哥的话里听得出来，舅妈说是自己实在受不了疾病的折磨，偷偷拔掉输液，等表哥表弟们发觉，舅妈已经停止了心跳。但我不相信舅妈会死，舅父突然离她而去，她都能挺过去，身体的这么点折磨就摧垮了舅妈。但舅妈真的还是去世了，或许她住院太久了，觉得给儿子们造成经济负担才想出草草结束病痛的。

我的舅妈，我的奶娘，我的母亲，愿你安息！
[ 本帖最后由 曹国魂 于 2012-3-28 11:36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