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手机喻
2022-01-13抒情散文张生全
手机喻张生全要进谁的屋子,首先要摁动他的门铃,这是常识。我曾经摁过一个领导的门铃。走近领导的家并摁动他的门铃,这是一个艰苦的过程。首先在小区门口,就得经受保安严格的盘查。保安的目光是人在社会中所处地位的PH试纸,地位高,试纸变红,反之,则变……
手机喻
张生全 要进谁的屋子,首先要摁动他的门铃,这是常识。我曾经摁过一个领导的门铃。走近领导的家并摁动他的门铃,这是一个艰苦的过程。首先在小区门口,就得经受保安严格的盘查。保安的目光是人在社会中所处地位的PH试纸,地位高,试纸变红,反之,则变蓝。要过这一关,必须在穿着和举止上经过精心的修饰打扮,提高浓度,让PH试纸变红。过了小区门,第二道是楼盘的单元门。这是一个电子门,只有钥匙和密码才能通过。当然,电子门上也是有门铃的。但是我不能摁。我是去找领导关照的,领导不愿意,直接就把我截杀了。那天我选了一个下班时间,这时刻进出单元门的人比较多,我可以守在那门口,只要有人进出,我顺便就溜进去了。进了单元门,是一条长长的曲里拐弯的楼梯。从楼梯盘旋而上,又是一个艰苦的过程,身体和内心都要经历持续的折磨和考验。台词要反复练习,表情要多次演练,领导对你的印象怎样,关不关照,可能就见面的第一瞬间。走上楼梯,到达领导的门口,还需要突破第三道关卡,领导的房门。哆嗦着手摁下那个按钮,音乐柔曼地响起。这时候,我需要把头伸到那个猫眼下面,做好表情,仰起脸。同时我还需要把手里的那个大包拎起来,放在胸前。我知道,一双眼睛正在猫眼后面冷峻地观察,检验。我希望我的脸是通行证。如果脸不是,我希望我手中的大包是。大包里面的东西被包裹起来了,但是在包裹的时候我很上心,我是贴面包的,丝毫不改变它本身的模样,只要我一亮出来,领导凭外形会很快很准确地认出来。门铃还在想着,我知道,这是第三道门,还不是最后一道,但我首先必须通过这一道…… 我想说的是,手机也是一个门铃。但是这个门铃和装在门上的那个不一样,手机是一个活动门铃。按钮拿在自己手里,门铃装在别人手机上。把手机号码给别人,就相当于送别人一个门铃;获得别人的手机号码,就相当于获得别人门铃的按钮。不管那人在哪里,只要摁动电话号码,那人的门铃就会响。这非常快捷,方便。可惜那时候我不知道那个领导的电话号码,我也没有手机,否则的话,我用不着费尽心机突破那一道道的防线。我给他打一个电话。即便他关机,或者不在服务区,我给他打电话的信息也不会消失,它将暂时休眠,等待时机复活在他的手机上。不像敲门,如果他不在屋里,就算我冲过所有关卡抵达他的门前也没有用,门铃想过如清风吹过,他的屋子里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当然他可以选择不接,就像他在屋子里选择不开门。他不开门,我就没办法把我的想法传递给他;但是他不接电话,我还可以发短信,短信是没办法拒绝的。重要的是把信息传递过去,信息能够传到,方法和手段是可以设计的。 不过当我也拥有手机后,我发现,手机带来了交流的便捷,同时也带来了烦恼。那么多门铃按钮掌握在别人手里,就像把自己的房间安置在闹市中间,它六个面的每一寸地方都暴露在众人眼里,别人想怎么敲就怎么敲,你根本就没办法拒绝。一个很压抑的会,因为工作完成情况不如意,领导正在发火,一个挨一个批评。每个人都被批得灰头土脸,每个人心里都有委屈,不服,但是慑于领导的咄咄气势,都不敢申述,反驳,连空气也像被压缩了一样。但是这时候,铃声忽然在谁的身上大声武气吼起来。那是很搞怪的铃声,乍一听谁都会忍俊不禁,这显然是与会议的严肃气氛极不协调的。所有的人都转过头来看他,紧绷着脸,把一个笑使劲咬在嘴里,同时从眼角里瞟领导。领导也闭了嘴,转过头看他,脸色像满天黑压压低垂的乌云。那怪异嘹亮的声音,让整个会议室寂静得可怕…… 正在做爱。做爱是要有情调的,灯光要柔和,空气要芬芳,音乐要轻盈,眼波流转,吹气如兰……但是,电话铃声突然想起来了。抓过来一看,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压断。又打过来。再压断。又打过来。只得翻身下来,接起来听,却原来是打错了。本来已经审美疲劳,好不容易酝酿起来的那点躁动的雄壮的感,在这一瞬间觉完全消失。却是不能关机的,机关有规定,要保持电话24小时畅通,以备出现突发事件,能够第一时间通知到责任人,责任人第一时间赶到事件现场。这是政治任务,政治任务是与政治生命连结在一起的,政治生命就是个人在机关的全部生命。 手机号码被别人获得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也是一件自己没办法掌控的事情。11个数字,还可以减少到6个,4个,轻易就给人记去了。有一些是自己告诉别人的,有一些却并非出于自愿。号码除了放在名片上,还被放在很多小册子里,这些小册子叫通讯录。作为一个社会的人,我们属于很多团体,加入过很多团体,不加入也被划归入很多团体;我们还参加过很多聚会,同学会,同乡会,棋友会,战友会。每一个团体,每一次聚会,都可能产生一本通讯录。通讯录散发到数不清的地方,移动门铃就派送给数不清的人,这些门铃随时可能被摁响,我们的房间随时都处在门铃声喧嚣的洪流中。 我这个手机号码用了差不多有十年了。从我用手机开始,我就是这个号,从没换过。但是,在这十年的时间里,却始终有陌生人打来电话找一个叫“张三”的人。起初我并没在意,我只是以为打错了。打错电话是常有的事,一个号码11个数字,任随摁错一个,或者把其中两个数字的顺序搞错了,都可能打到别人的手机上。说不定那个“张三”的电话号码就和我的在什么地方相近。但是持续十年的时间把我和“张三”扯到一块,连我自己都有些糊涂了,难道仅仅是摁错号码了吗? 有可能这个号码是十年前那叫“张三”的人用过的。张三在用这个号码的时候,因为交往或者业务的原因,送出过太多的移动门铃,而他决定不用以后,又没有及时把那些门铃收回来(当然他要全部收回来也是不可能的,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发给谁了)。电话号码是通讯公司的一个房间,某人使用某个号码,相当于向通讯公司租了一个房间,当他不用这个号码后,通讯公司就把房间收回来,重新出租。但是,通常情况是,房客在退租的时候,根本不作清理,留下一地垃圾就匆匆走了;通讯公司呢,他们也不清理,连同垃圾一起移交给了下一位房客。 可是,就算张三曾经用过这个号码,也不对呀。打这个号码找张三的那些人都是谁呢?张三的亲戚朋友?如果是,张三应该在换号码的时候就告诉他们了。张三丢弃旧房时丢下一地垃圾,但对新房他的感情是不一样的,他一定会告诉他的亲戚朋友,还要办酒席,这叫乔迁之喜。结婚喝结婚酒,升学喝升学酒,搬新房喝乔迁酒,我们都是这样做的。如果不是张三的亲戚朋友,那会是谁呢?业务交往的人?张三和他们有什么业务交往呢?什么业务连对方的电话号码都搞不清楚,而且都十年了才想起来联系?他们是第一次打这个号码找张三还是重复打?如果不是第一次,我已经告诉他们打错了,他们为什么还要接着打?是他们找不到张三的新住址,还是他们不相信我说的话?如果是找不到,他们为什么找不到?张三到哪里去了?如果不相信我的话,那他们一定认为这个号码还是张三在使用,张三不愿接他们的电话。张三为什么不愿意接他们的电话?难道是张三有什么情非得已的事情要躲着他们?张三有什么事情要躲着他们,一躲就是十年? 最迫不得已的躲避就是躲债。这个张三,可能曾经是一个做生意的人,因为经营乏术,生意砸了,债主天天上门逼债,什么话都说尽了,什么理由都找完了,还账的日期选了一个又一个,每一个都没有兑现。债主越来越焦躁,他们的资金回不来,就没办法周转。生意就是资金周转的结果,没有资金周转,生意就死了。他们已经顾不得是熟人,是朋友,是哥们儿,他们的表情越来越凶悍,甚至拍了桌子,挥了拳头。这个张三,在陪了一阵笑脸,表了一番歉意,编了一通瞎话后,终于招架不住,开始躲避。而最好的躲避就是搬房,换手机号码,来一个人间蒸发。 当又有人打电话来找张三的时候,我的脑海中一闪念,我要装成是张三,我要看他们找张三究竟是什么事情。我说,喔,我是,我是张三,找我什么事?那边似乎停顿了有两秒,你真的是张三?我的心咚咚直跳,我发现我连声音都在颤抖,但是我压了压,做出理直气壮的样子,我当然是了,张三,就是我,这还能有假!那边又停顿了几秒,你,你那药还有吗?什么,什么药?我一时没有听明白,那边却啪一声把电话压断了。 我只感觉我的耳朵我的脸颊乃至脖子都一阵阵发烫,但同时心里又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就像我从一扇门的破洞里往一个房间偷窥,那种因偷窥行为而产生的羞耻感和偷看别人隐私的兴奋感在我心中交织激荡。不过,当我稍微有些平静的时候,我突然想到,那人在电话里说的“药”是什么?张三是卖药的?张三可能是一个乡村医生,开了一个药铺,乡民们平时很少吃药,有病都是捱过来的。张三曾经给过他们电话号码,说有病有痛就打这个电话。但他们拿回去后就放在柜台上,一直没用。这一次终于捱不过了,终于要找张三,希望张三能给个什么特效药。可是世上哪有什么特效药呢?生活不是武侠小说,张三不是“赛华佗”。 可是,他为什么没听我把话说完就把电话挂了呢?难道他发现了我不是张三?我回想我的通话,完全是一种此地无银的感觉,看来我对“偷窥”还不怎么在行。他发现我不是张三,再不想和我费口舌。不对啊,他是不想和我费口舌还是怕我知道什么?如果张三真是医生,他首先要说的是自己是什么病。乡村医生我是知道的,最忌讳病人指派他开什么药,那是他的看家本事,容不得别人干涉。他的处方写得龙飞凤舞,目的就一点,不让你看出来。这么说,那人在电话中说的“药”应该不是普通的药了。是什么?毒品?张三是一个贩毒的人?难怪十年了还有人坚持不断打这个电话,难怪那些人说的话躲躲闪闪。我的心突然一下收得很紧,我的前任房客,原来是一个黑道上走的人,他退房了,我住进来了,但是那些人还一直在我的房间周围转来转去,十年了,他们转了十年,他们任何时候都试图进来,而我竟然一点也没有察觉! 就在这时候,手机又嘟嘟响起来。我一看,又是一个陌生号码,吓得一下把手机扔在一边。似乎那是一道危险的门,轻轻一碰,各种毒蛇就会嗖嗖嗖窜出来。手机锲而不舍响着,我如此迷恋的铃声,现在成了防空警报。我只得拿过来,悄悄摁动音量按钮,变为静音。你要摁门铃就按吧,反正我不接。我拿起一本书,看。但看不进去,感觉手机像一块地雷,锈蚀的,沉默的,但说不定啥时候就爆了。我的火气一下就上来了。火气催生胆气,我劈手抓过手机,摁开就大喊道,错了!你打错了!我不是啥子狗屁张三!谁知道那边火气比我还大,你嚷啥子嚷,张三,你他妈连我的号码都记不得了么?那声音特别熟,却就是想不起来是谁,不过我又不能说我听不出来。我说,我当然知道你是谁了,我还能听不出你是谁吗!不过,你是不是打错了,我不是张三……你不是张三谁是张三?那边彻底生气了,你他妈连你自己的名字都忘了!张三?你说我是张三?我被他吼糊涂了,我怎么可能是张三?你姓张,排行老三,你不是张三是什么?是啊,我是姓张,排行老三,但我不叫张三呀。正要辩解,那边又吼起来,名字只是一个代号,张三李四王老五都是一个代号,手机号码也是一个代号,你拿着这个号码,我打给你,而你反复不承认,你对朋友都这样,你想否定什么,掩藏什么,逃避什么! 那边啪一声把手机压了。
张生全 要进谁的屋子,首先要摁动他的门铃,这是常识。我曾经摁过一个领导的门铃。走近领导的家并摁动他的门铃,这是一个艰苦的过程。首先在小区门口,就得经受保安严格的盘查。保安的目光是人在社会中所处地位的PH试纸,地位高,试纸变红,反之,则变蓝。要过这一关,必须在穿着和举止上经过精心的修饰打扮,提高浓度,让PH试纸变红。过了小区门,第二道是楼盘的单元门。这是一个电子门,只有钥匙和密码才能通过。当然,电子门上也是有门铃的。但是我不能摁。我是去找领导关照的,领导不愿意,直接就把我截杀了。那天我选了一个下班时间,这时刻进出单元门的人比较多,我可以守在那门口,只要有人进出,我顺便就溜进去了。进了单元门,是一条长长的曲里拐弯的楼梯。从楼梯盘旋而上,又是一个艰苦的过程,身体和内心都要经历持续的折磨和考验。台词要反复练习,表情要多次演练,领导对你的印象怎样,关不关照,可能就见面的第一瞬间。走上楼梯,到达领导的门口,还需要突破第三道关卡,领导的房门。哆嗦着手摁下那个按钮,音乐柔曼地响起。这时候,我需要把头伸到那个猫眼下面,做好表情,仰起脸。同时我还需要把手里的那个大包拎起来,放在胸前。我知道,一双眼睛正在猫眼后面冷峻地观察,检验。我希望我的脸是通行证。如果脸不是,我希望我手中的大包是。大包里面的东西被包裹起来了,但是在包裹的时候我很上心,我是贴面包的,丝毫不改变它本身的模样,只要我一亮出来,领导凭外形会很快很准确地认出来。门铃还在想着,我知道,这是第三道门,还不是最后一道,但我首先必须通过这一道…… 我想说的是,手机也是一个门铃。但是这个门铃和装在门上的那个不一样,手机是一个活动门铃。按钮拿在自己手里,门铃装在别人手机上。把手机号码给别人,就相当于送别人一个门铃;获得别人的手机号码,就相当于获得别人门铃的按钮。不管那人在哪里,只要摁动电话号码,那人的门铃就会响。这非常快捷,方便。可惜那时候我不知道那个领导的电话号码,我也没有手机,否则的话,我用不着费尽心机突破那一道道的防线。我给他打一个电话。即便他关机,或者不在服务区,我给他打电话的信息也不会消失,它将暂时休眠,等待时机复活在他的手机上。不像敲门,如果他不在屋里,就算我冲过所有关卡抵达他的门前也没有用,门铃想过如清风吹过,他的屋子里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当然他可以选择不接,就像他在屋子里选择不开门。他不开门,我就没办法把我的想法传递给他;但是他不接电话,我还可以发短信,短信是没办法拒绝的。重要的是把信息传递过去,信息能够传到,方法和手段是可以设计的。 不过当我也拥有手机后,我发现,手机带来了交流的便捷,同时也带来了烦恼。那么多门铃按钮掌握在别人手里,就像把自己的房间安置在闹市中间,它六个面的每一寸地方都暴露在众人眼里,别人想怎么敲就怎么敲,你根本就没办法拒绝。一个很压抑的会,因为工作完成情况不如意,领导正在发火,一个挨一个批评。每个人都被批得灰头土脸,每个人心里都有委屈,不服,但是慑于领导的咄咄气势,都不敢申述,反驳,连空气也像被压缩了一样。但是这时候,铃声忽然在谁的身上大声武气吼起来。那是很搞怪的铃声,乍一听谁都会忍俊不禁,这显然是与会议的严肃气氛极不协调的。所有的人都转过头来看他,紧绷着脸,把一个笑使劲咬在嘴里,同时从眼角里瞟领导。领导也闭了嘴,转过头看他,脸色像满天黑压压低垂的乌云。那怪异嘹亮的声音,让整个会议室寂静得可怕…… 正在做爱。做爱是要有情调的,灯光要柔和,空气要芬芳,音乐要轻盈,眼波流转,吹气如兰……但是,电话铃声突然想起来了。抓过来一看,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压断。又打过来。再压断。又打过来。只得翻身下来,接起来听,却原来是打错了。本来已经审美疲劳,好不容易酝酿起来的那点躁动的雄壮的感,在这一瞬间觉完全消失。却是不能关机的,机关有规定,要保持电话24小时畅通,以备出现突发事件,能够第一时间通知到责任人,责任人第一时间赶到事件现场。这是政治任务,政治任务是与政治生命连结在一起的,政治生命就是个人在机关的全部生命。 手机号码被别人获得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也是一件自己没办法掌控的事情。11个数字,还可以减少到6个,4个,轻易就给人记去了。有一些是自己告诉别人的,有一些却并非出于自愿。号码除了放在名片上,还被放在很多小册子里,这些小册子叫通讯录。作为一个社会的人,我们属于很多团体,加入过很多团体,不加入也被划归入很多团体;我们还参加过很多聚会,同学会,同乡会,棋友会,战友会。每一个团体,每一次聚会,都可能产生一本通讯录。通讯录散发到数不清的地方,移动门铃就派送给数不清的人,这些门铃随时可能被摁响,我们的房间随时都处在门铃声喧嚣的洪流中。 我这个手机号码用了差不多有十年了。从我用手机开始,我就是这个号,从没换过。但是,在这十年的时间里,却始终有陌生人打来电话找一个叫“张三”的人。起初我并没在意,我只是以为打错了。打错电话是常有的事,一个号码11个数字,任随摁错一个,或者把其中两个数字的顺序搞错了,都可能打到别人的手机上。说不定那个“张三”的电话号码就和我的在什么地方相近。但是持续十年的时间把我和“张三”扯到一块,连我自己都有些糊涂了,难道仅仅是摁错号码了吗? 有可能这个号码是十年前那叫“张三”的人用过的。张三在用这个号码的时候,因为交往或者业务的原因,送出过太多的移动门铃,而他决定不用以后,又没有及时把那些门铃收回来(当然他要全部收回来也是不可能的,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发给谁了)。电话号码是通讯公司的一个房间,某人使用某个号码,相当于向通讯公司租了一个房间,当他不用这个号码后,通讯公司就把房间收回来,重新出租。但是,通常情况是,房客在退租的时候,根本不作清理,留下一地垃圾就匆匆走了;通讯公司呢,他们也不清理,连同垃圾一起移交给了下一位房客。 可是,就算张三曾经用过这个号码,也不对呀。打这个号码找张三的那些人都是谁呢?张三的亲戚朋友?如果是,张三应该在换号码的时候就告诉他们了。张三丢弃旧房时丢下一地垃圾,但对新房他的感情是不一样的,他一定会告诉他的亲戚朋友,还要办酒席,这叫乔迁之喜。结婚喝结婚酒,升学喝升学酒,搬新房喝乔迁酒,我们都是这样做的。如果不是张三的亲戚朋友,那会是谁呢?业务交往的人?张三和他们有什么业务交往呢?什么业务连对方的电话号码都搞不清楚,而且都十年了才想起来联系?他们是第一次打这个号码找张三还是重复打?如果不是第一次,我已经告诉他们打错了,他们为什么还要接着打?是他们找不到张三的新住址,还是他们不相信我说的话?如果是找不到,他们为什么找不到?张三到哪里去了?如果不相信我的话,那他们一定认为这个号码还是张三在使用,张三不愿接他们的电话。张三为什么不愿意接他们的电话?难道是张三有什么情非得已的事情要躲着他们?张三有什么事情要躲着他们,一躲就是十年? 最迫不得已的躲避就是躲债。这个张三,可能曾经是一个做生意的人,因为经营乏术,生意砸了,债主天天上门逼债,什么话都说尽了,什么理由都找完了,还账的日期选了一个又一个,每一个都没有兑现。债主越来越焦躁,他们的资金回不来,就没办法周转。生意就是资金周转的结果,没有资金周转,生意就死了。他们已经顾不得是熟人,是朋友,是哥们儿,他们的表情越来越凶悍,甚至拍了桌子,挥了拳头。这个张三,在陪了一阵笑脸,表了一番歉意,编了一通瞎话后,终于招架不住,开始躲避。而最好的躲避就是搬房,换手机号码,来一个人间蒸发。 当又有人打电话来找张三的时候,我的脑海中一闪念,我要装成是张三,我要看他们找张三究竟是什么事情。我说,喔,我是,我是张三,找我什么事?那边似乎停顿了有两秒,你真的是张三?我的心咚咚直跳,我发现我连声音都在颤抖,但是我压了压,做出理直气壮的样子,我当然是了,张三,就是我,这还能有假!那边又停顿了几秒,你,你那药还有吗?什么,什么药?我一时没有听明白,那边却啪一声把电话压断了。 我只感觉我的耳朵我的脸颊乃至脖子都一阵阵发烫,但同时心里又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就像我从一扇门的破洞里往一个房间偷窥,那种因偷窥行为而产生的羞耻感和偷看别人隐私的兴奋感在我心中交织激荡。不过,当我稍微有些平静的时候,我突然想到,那人在电话里说的“药”是什么?张三是卖药的?张三可能是一个乡村医生,开了一个药铺,乡民们平时很少吃药,有病都是捱过来的。张三曾经给过他们电话号码,说有病有痛就打这个电话。但他们拿回去后就放在柜台上,一直没用。这一次终于捱不过了,终于要找张三,希望张三能给个什么特效药。可是世上哪有什么特效药呢?生活不是武侠小说,张三不是“赛华佗”。 可是,他为什么没听我把话说完就把电话挂了呢?难道他发现了我不是张三?我回想我的通话,完全是一种此地无银的感觉,看来我对“偷窥”还不怎么在行。他发现我不是张三,再不想和我费口舌。不对啊,他是不想和我费口舌还是怕我知道什么?如果张三真是医生,他首先要说的是自己是什么病。乡村医生我是知道的,最忌讳病人指派他开什么药,那是他的看家本事,容不得别人干涉。他的处方写得龙飞凤舞,目的就一点,不让你看出来。这么说,那人在电话中说的“药”应该不是普通的药了。是什么?毒品?张三是一个贩毒的人?难怪十年了还有人坚持不断打这个电话,难怪那些人说的话躲躲闪闪。我的心突然一下收得很紧,我的前任房客,原来是一个黑道上走的人,他退房了,我住进来了,但是那些人还一直在我的房间周围转来转去,十年了,他们转了十年,他们任何时候都试图进来,而我竟然一点也没有察觉! 就在这时候,手机又嘟嘟响起来。我一看,又是一个陌生号码,吓得一下把手机扔在一边。似乎那是一道危险的门,轻轻一碰,各种毒蛇就会嗖嗖嗖窜出来。手机锲而不舍响着,我如此迷恋的铃声,现在成了防空警报。我只得拿过来,悄悄摁动音量按钮,变为静音。你要摁门铃就按吧,反正我不接。我拿起一本书,看。但看不进去,感觉手机像一块地雷,锈蚀的,沉默的,但说不定啥时候就爆了。我的火气一下就上来了。火气催生胆气,我劈手抓过手机,摁开就大喊道,错了!你打错了!我不是啥子狗屁张三!谁知道那边火气比我还大,你嚷啥子嚷,张三,你他妈连我的号码都记不得了么?那声音特别熟,却就是想不起来是谁,不过我又不能说我听不出来。我说,我当然知道你是谁了,我还能听不出你是谁吗!不过,你是不是打错了,我不是张三……你不是张三谁是张三?那边彻底生气了,你他妈连你自己的名字都忘了!张三?你说我是张三?我被他吼糊涂了,我怎么可能是张三?你姓张,排行老三,你不是张三是什么?是啊,我是姓张,排行老三,但我不叫张三呀。正要辩解,那边又吼起来,名字只是一个代号,张三李四王老五都是一个代号,手机号码也是一个代号,你拿着这个号码,我打给你,而你反复不承认,你对朋友都这样,你想否定什么,掩藏什么,逃避什么! 那边啪一声把手机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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