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喜欢看爱情剧的老母亲

　　母亲喜欢看电视连续剧，在我家住的这些日子，中央八频道的长篇电视连续剧，母亲没有拉下一部。看得那个投入、看得那个霸道，令老公、我、女儿，都哭笑不得。尤其是专以谈情说爱为主题的情感片子，母亲那个坚守，直令我和女儿，百思不解。 　　台剧《天地有情》《意难忘》播出的时间都是下午五点到七点，正是不少频道播送股市新闻的时间。我多数时间会让着母亲，反正网上的财经网站多的是，金融街、新浪财经、搜狐财经，晚上上网看，也是一样的。若老公在家，母亲的连续剧多半就要让位了。母亲发怪，说“房子里还有两台电视机，常年不开，摆着做配相啊”。我耐着性子给母亲解释：没有机顶盒，信号就不好。一个机顶盒要六百多，另外每个月还要加收二十块钱收视费。老公看到母亲那个失落的样子，很不忍心，说我：再去买一个机顶盒吧。我坚持：你和女儿都很少在家，我又不太看电视，电视机多半还不是妈妈在看。 　　俄罗斯的《爱情温泉》也磨得我够戗。十点档，湖南经视台、娱乐频道、电影频道，常会播一些好看的片子。我有时忍不住，就故意装着看不到母亲急切的样子，让母亲跟着我看我喜欢看的片子。母亲好有意思，如果那个片子，她老人家也喜欢，我就好运当头，不然，最后让步、忍痛割爱的准是我。母亲会转着法子让我看不安心：“你调下台，看那个片子开始了没有？”“你调下台，看那个片子演到哪里了？”“你调下台，看那个片子演完了没有？”这阵子，中央八频道晚间十点档播出的是韩剧《可爱的你》，母亲看得一点瞌睡都不打，不坐沙发，坐离电视机最近的大理石茶几，带付老花镜，嘴巴一直张开着，不时发笑，笑得跟年轻姑娘一样，咯咯的。 　　女儿说母亲比我可爱，说我的思想没有跟着时代前进，还停留在八十年代，就只喜欢看香港的武侠片、功夫片、警匪片、生活片，不喜欢台剧、不喜欢韩剧。 　　我很想探究一下母亲如此喜欢看爱情剧的原因。有时，就耐着性子坐在客厅，陪着母亲看《可爱的你》。看了几集，我多少看出了一点眉目。 　　听母亲说，她老人家在嫁给我父亲之前，还被外婆放过两户人家。一户是地主，定亲没多久，那人就一命乌乎了。“多亏那个人是个短命鬼，不然，我就成了地主婆了”。第二户人家，倒是一穷二白的贫农，可惜那个人也没有娶母亲的命，一碗冷饭，引发了体内的伤寒症，死了。这令外婆很担心，近地方的，都不敢说了，怕人家嫌弃我母亲八字硬，还没过门，就克死了两个男人。 　　我父亲的八字也硬，硬过了我母亲。奶奶生了五个孩子，父亲是老大，两个叔叔死的时候，一个九岁、一个十一岁，两个姑姑是二三岁死的。看八字的说，我父亲是孤头佬，两个弟弟、两个妹妹，都是父亲克死的。 　　我不相信什么八字硬不八字硬，但我知道，父亲是个爆筒子脾气，三句话不顺他老人家的意，就会打人的。这个结论，主要来自母亲对父亲的控诉。“你阿爸那个爆筒子鬼，我永世都记得。摁到地上打，用脚踢。我没有被你阿爸活活打死，是我命大”。 　　我相信母亲说的话，因为，我看到过父亲打人。打二哥。当时，二哥已经被大队推荐去读大学了。春节回家，二哥很少呆在家里，不是给老师拜年，就是一帮高中的同学一起玩。父亲责骂二哥不该这样，可能二哥顶了嘴。父亲拿了一根锄头把粗的棍子，追着二哥打。我吓得哇哇直哭，抱住父亲一条腿，不让父亲去打二哥。 　　但我还相信，父亲除了脾气臭、打人，这个毛病、缺点之外，一定有别的什么，拴住了母亲，令母亲死心塌地的跟了父亲一辈子。父亲过世二十多年了，母亲根本就没想过再嫁人。也许，是墟场小酒馆里的小酒、花生米，每年入冬后，家里蒸的那几百斤糯米。“香玉子，去喝二两酒去”“香玉子，你也喝一碗，早上冷”。 　　我故意问母亲：阿爸那么打您，您干嘛还要跟阿爸在一起？快四十岁了，还要在一起，生了一个又一个。您为什么不在阿爸左一次右一次对您挥拳头的时候，跑回外婆家去呢。 　　母亲拿眼睛瞪我，说，“你以为是现在啊，动不动就喊离婚，结婚不到一年的、喊离婚，结婚几十年的、也喊离婚。我们那个年代，哪个男的不打女的，哪个女的不挨男人打。打打闹闹，一辈子也就那么过来了。” 　　母亲说得一点都不夸张。在我们那个偏僻落后的小山村里，母亲她们那一辈人，没有几对夫妻是把日子过得像水塘里的水一样平和的。小时候，我就常看到屋场里的大娘婶子们挨打。上屋场一个叫红鼻头的堂叔，打起红鼻头婶子来那个狠哟，跟打小偷打仇人，没什么分别。有一回，红鼻头婶子大概是屎紧了，一头哭喊、一头跑，边跑，边从裤档里掉出一些黄物儿来。还有一个炳叔，打炳婶子也是打崽女一样的，常听得炳婶子被打得鬼叫子叫。也有个别厉害的大娘婶子，能反过来制服她们的男人的。那多半是她们的男人个头比她们小、力气比她们小的缘故。还有一种，就是新媳妇，仗着自己新新鲜鲜跟朵花似的，男人又好那口，就拿男女之间那点破事来制自己的男人。玉娥婶子年轻的时候，就是那么做的。“他敢向着那老不死的，我晚上就不让他近我的身”。不管是哪一种，和电视里演的情感剧，都是没法比的，只怕拿一把一千倍的放大镜，那爱情还是小小的。 　　我想，母亲年轻的时候，应该是向往过爱情的，包括屋场里的那些大娘婶子们，也是向往过她们的爱情的。梳着两条长辫子的母亲，一定有想过那个后来被定为地主的小伙子家里的家境如何吧，也有想过那个一穷二白的小伙子长得好看不好看吧。上大红花轿的时候，一定是一边哭鼻子抹泪，一边想像着父亲会是怎么样一个人吧。 　　不容置疑，父亲的爆脾气，给母亲造成的伤害是很大的。小时候，母亲就总跟我讲：和人讲话要好声好气，不要恶形恶相。老话常讲‘好话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甚至在父亲过世之后，母亲还跟我说：你阿爸就是脾气太爆燥了，才会走得那么早。 　　我无意责怪父亲。如果不是父亲坚持，就不会有他和母亲的这桩婚姻了。听母亲说，奶奶知道母亲前面两次放人家的经历后，死活要退亲，是父亲不肯，还说“她八字硬，我八字硬，两个八字硬的碰到一起，就好比青龙碰到白虎，是好姻缘”。我猜，这应该就是母亲从来不肯离开父亲的原因，最主要的原因。 　　母亲是矛盾的，一方面感激父亲，是父亲的坚持，才避免了母亲遭受退亲的难堪和羞辱，另一方面，父亲的坏脾气，又毁掉了母亲做姑娘时对爱情婚姻的美好憧憬。因为感激、因为儿女、因为当时大多数的夫妻都是那个样子，所以母亲无可奈何地选择了忍受。 　　我猜，老母亲之所以喜欢看情感剧，是她老人家在看那些情感剧的过程中，看到了她自己从来没有经历过和得到过的爱情的浪漫和温馨。这和当年没有涉足爱情的我，却喜欢看琼瑶的爱情小说，似乎有几分相似。由衷地希望母亲能从这些电视剧中得到情感上的补偿，使她老人家的晚年生活过得更加开心快乐。 　　我悄悄地离开了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