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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傍晚时分

2022-01-13叙事散文关瑞

关瑞傍晚的时候,一场缠绵的雨终于停歇了。大块的云被风吹乱,在远处的天空里开出黑色的花朵。夕光在花朵中间来回穿梭,柔润,清凉,不着一丝尘埃和泪痕。时间像杯里的绿茶那样新鲜,即使把一把陈年的木椅搬到阳台上,面对窗外很快就会流逝的宁静和透明,我……
关瑞   傍晚的时候,一场缠绵的雨终于停歇了。大块的云被风吹乱,在远处的天空里开出黑色的花朵。夕光在花朵中间来回穿梭,柔润,清凉,不着一丝尘埃和泪痕。时间像杯里的绿茶那样新鲜,即使把一把陈年的木椅搬到阳台上,面对窗外很快就会流逝的宁静和透明,我依然感到了时间的新鲜。每个傍晚时分,坐在阳台上,面向树梢掠过的窗外,喝茶,看书,听流行音乐,或者想想漫无边际的人和事,我在这段时间里总是不由自主地重复着同样的姿势。   很多年前,我还没有阳台,就把自己撂在马路牙子上,或者斜放在路边随便哪棵树上,没有茶,没有书,没有流行音乐,好像也没有什么可值得回想的人和事,就那么坐着靠着看街上的过往的车,水一样流走的人影,也看天上飞过的风和光,看身边欢腾的小狗。总之,看着别人的和别处的风景,我往往走神,不等天色完全黑下去,就已经不知身在何处了。记得有一回,我斜靠在一棵槐树上,看着看着,就被浓郁的睡意给湮没了。那是一个夏日的傍晚,我像一只流浪的狗,在城市里游荡,时间落在肩上,像夕阳那样失重。我走过校园,走过影剧院,走过牛肉面馆,也走过洗脚屋和酒吧。花香四溢,人声鼎沸,或者空寂,冰凉,那些影像瞬间开放,然后很快凋谢。时间在我的体内已经走的很远了,我感到疲倦。在路边一棵槐树下,我停下来。这是一棵很粗的槐树,它站在这里的时间一定比我来到世间更长。我先是暗暗计算着我和一棵槐树谁会更早地老去,结果让我沮丧到了极点。是的,它比我先来到世上,我却活不过它,几十年后我死了,它还会继续活着。时间的光芒似乎更多地眷顾着一棵树,这让我有一阵子感到很悲凉。不过,我还是靠在了它的身上。这不是它的错。我就那么靠着,一条腿稍微弯曲,把脚搭在另一只脚后侧。我把一天里最后闪亮的时间全部交给了那个傍晚时分。空气里充溢着肥腻的热浪。蚊子和苍蝇披着万丈金光盘来绕去。菜贩赶着驴拉的板车,边吆喝驴,边沾着唾沫点钱。不知从哪里飘来歌声,隐隐绰绰,有些靡顿,那歌我听过,很热血沸腾的那种,可惜歌词忘了,就跟着小声哼起来,脚尖还点着节拍,幅度越来越大。有人从我身边路过,把很不理解的目光投过来。我不在乎,直到歌声消失。后来,我就慢慢睡着了,靠在槐树身上。不是沉睡,只是闭上眼睛,让视觉睡着。听觉还醒着,还有嘈杂难辨的声音前呼后拥挤进耳朵。过来很长时间,我醒了,天空已经完全黑掉了。路灯照亮马路,也照亮我醒来的眼睛,但我的意识深处和天空一样黑着。后来的很多个傍晚,走在路上,经过那棵槐树,我总是想起那次。我居然靠着一棵马路边的树给睡着了。我没敢说出来,单还是有人说了。一个朋友,那天那时正好坐公交车经过,看见了我的睡姿。他说我一定在等人,而且是一个女的,结果等到花儿都谢了。每次说起,我都脸红。   等,一个多么敏感的无奈的词。大多数时候,我被等缠绕不清,眼睁睁看着时间在面前飘来飘去,眼睁睁看着时间最终在身后流失。我来到世上这三十多年里,细数,发现等过去的时间绝对不少于睡眠的时间。好像许多事情都需要等,每次的等都能真切地看到花开花落。童年时候,父母上班去,把我锁在家里,早上醒来就开始等着他们下班开门。上学了,每次考完试都等着老师公布成绩,尤其是高考完,得用近一个月的时间来等待录取通知。还要等约会迟到的女友,等从产房传出来的第一声啼哭,等单位发工资赶着交房贷,等从幼儿园放学的女儿,等证件和申请从不同的窗口批下来,等躺在监护室里的亲人醒过来,等一趟列车从远方赶过来,等远隔千里的兄弟姊妹相聚,等等。似乎人一辈子,需要等的事情太多,有些等需要排队,有些等不需要排队。需要排队的等,和不需要排队的等,都被时间暗自拉长,暗自销蚀。我们站在明处,浑然不知身在暗处的时间的锋利和沉钝。   那么,傍晚时分,坐在马路牙子上,靠在槐树身上,或者像现在这样坐在阳台上,我是在等么?如果在等,又等着什么呢?我说不清楚。春天一场雨突如其来,然后缠绵不绝,然后抽丝一样离去。整个过程很像我曾经生过的一场病。时间进入身体,也进入灵魂,让我们一年一年的老,我们被时间拉长感觉,销蚀激情,时间只被我们无助地等。那时候,我正生着病,医生说我不能过分活动,以休息为主。我只好把更多的时间用来安静我的身体。我知道,我需要的是时间,是足够的耐心来等待。时间是需要等待的,就像我安静的身体,需要时间来治疗。所以,时间、安静、等待在我的身体里构架了一个极大的三角,支撑着着我的每一个傍晚时分。从傍晚开始,我将把自己彻底交给这个互为关联的三角,直到太阳从下一个东方升起。   坐在傍晚时分的阳台上,时间好像在每一刻都凝滞不动,但它的确变凉了一杯茶,翻黄了一本书,洗绿了一片叶。在更多的傍晚,时间还会凋零一些往事,甚至苍老一个人。   茶的确变凉了,再添些热水。在水杯里翻飞的茶叶,像落日,在时间凝滞的光芒里渐渐沉下去。一些声音,在窗外浮上来,水一样漫过树梢,漫过窗台,毫无遮拦地和我对视。我承认我是懒散的,这些年安静的身体使我养成了这个毛病。其实,傍晚时分坐在阳台上,在比我更懒散的时光里,我的大脑是勤快的,它让我的身体和灵魂不断飞扬。总有一些事情或者人,在这个时候光临,像大片的深绿或者深蓝覆盖下来。过去的和现在的,脑海里的和眼前的,一起覆盖下来,一起翻涌过来,有的轻柔,有的沉重,还有的像针尖一样,扎进记忆,这漫无边际的回想便有些疼痛。疼痛有什么不好呢?至少它证明了时间在走动,在大朵地开放,然后大朵地飘落,在改变着内心和身外的世界。   我在阳台上种了许多花。我原本的想法是要把阳台变成一个花园,甚至动过在花盆里栽一棵树的念头。但是失败接踵而至,先是空间的逼仄,然后是一棵桃树苗的枯死。我只好承认现实,在阳台上摆满了花盆,只留出能放置一把椅子的空间来。我精心照料那些开花的和不开化的花,像对待我的女儿一样。几年下来,那些花很长我的脸,蓬勃,旺盛,盎然。以至于女儿学着她娘的话给别人说,我爸爸做什么正经事都做不好,就是花养的好。这话让我酸了很长时间,后来仔细咀嚼,渐渐生出很浓的自豪和满足来。现在,这些花迎来了它们生命当中又一个春天。春来发几枝,无需一夜之间绿满枝头,就那么几枝新新地生发出来,足以蓬荜生辉了。我坐在它们中间,傍晚轻柔地落在我们身上。那些雨后的风和光,清清亮亮,纤尘不染,像我多年以前一个秋天沉浸其中的那河水。石榴还没有开花,新的叶子正在冒出来,我知道它一定会开花,鲜红的,像火焰那样燃烧,能照亮整个阳台和傍晚。我喜爱这种植物,在广阔的沙土地里,它生长的过程和贫瘠和干旱有关,但它不计前嫌,总是能开出大朵的红花,结出沉甸甸的果实来。长在我阳台上的石榴,只开花,不结果,品种不一样,但品格一样,不需要太多的水分和营养,有点阳光就行。落日的光芒照在它身上,火一样明亮。   把安静的身体放置在安静的阳台上,窗外的风景渐渐被意识和时间荒芜。某一个时刻,我信步走进荒芜,一无所获,然后悻悻出来。卡夫卡讲过一个故事:“哎,”老鼠说,“这世界变得一天窄似一天。当初它是那样辽阔,辽阔得我都害怕了,我跑呀跑呀,我真高兴,我终于看到远处左左右右出现了一道道墙,可这些长长的墙以极快的速度靠拢过来,我已到达最后一间房子,角落里有个陷阱,我跑了进去。”——“你得改变奔跑的方向。”猫说,伸出爪子抓住了它。是的,我得走出那片荒芜了。我在我的傍晚奔跑,我隐隐看见时间的墙壁渐渐靠拢过来。无声无息,靠拢,黑色在阳台上投下巨大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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