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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潘老汉

2022-01-13抒情散文梁星钧
潘老汉是一个退休老头,南下干部,孤身一人。出嫁的女儿几年前因心脏病去逝了,父女俩都原属县医药公司职工。我多年来想写他,从昨天下午和妻议论开始,就特别想动笔。他是个倔老头。妻说你别想采访他。其实我写文章取决接触观察,也没采访过谁,我只是想找机……

  潘老汉是一个退休老头,南下干部,孤身一人。出嫁的女儿几年前因心脏病去逝了,父女俩都原属县医药公司职工。我多年来想写他,从昨天下午和妻议论开始,就特别想动笔。

  他是个倔老头。妻说你别想采访他。其实我写文章取决接触观察,也没采访过谁,我只是想找机会和他谈谈。妻说你更别想登他门,他不会让你进,也绝不让任何人进。没有别的秘密,只是他特别爱干净,据说,他使用过的家电如电饭煲、电炒锅、洗衣机,即使已超过十年二十年,哪怕煤油炉已用了三十年,都是新的。他每次煤油炉用过之后先擦干净,装纸箱,入一个大木箱,以前还上锁。每次都是这样。他当过兵,还保持了军人的许多好习惯,爱整洁,怕脏,所以他不许别人进他的屋,即使抄电表,收水费,他也只让你站在门口,他进屋给你看,你写上或把多少钱递给你就行了。我戏说,我要找借口,或冒充公安,借证去造访他,让他开口说话,和他谈心,我们这么多年,多少也有一些照面,大家至少似曾相识。妻笑笑说,你没那个本事!他不会让任何人进屋的,多年的习惯了。

  他的身世我很好奇。公认他是南下干部,后来转业,在县医药公司供职,直到退休。他以前当红军,是西路红军,但同仁打趣攻击他说,什么红军,是国民党“残匪”,先被国民党抓壮丁,后当“逃兵”,或被解放,才加入红军的。潘老汉急得跳八丈高,直跺脚,干瘦雪白的脸额上青筋暴凸,他脸红脖子粗,操一口徽州带普通话,极力争辩,据理力争,有时气得居然说不出话,显然,他不知别人故意逗他,气他,想激将他,让他多讲一些实情,或套出一些别的什么话来,药店的几个小青年最诡秘,想套出他的婚姻隐情,或别的什么风情故事来,常常故意惹他。但他说话特讲分寸,该说的说,滔滔不绝,不想说的绝不开口,始终守口如瓶。看他严肃认真,明辨是非,却又隐瞒胸中隐情的较真劲儿,大家都觉得好笑,认为是个可爱可敬的老头儿。

  他的生活习惯很特别。据说从不吃肉,也不买肉,几十年如一日,不过我也亲眼所见,他一个人吃住,多半是一块豆腐或一块米灰菜了事。但熟悉他的人讲,他还是吃肉的,每当他读书的孙子回来了,女儿炖一大锅肉,请他去吃,他不但要吃,而且要吃许多,甚至露出馋相,有狼吞虎咽之势,知情人理解,他是保持军人一贯快速用餐习惯,不知情者疑惑,老头儿像个饿慌了的孩子,那副馋相。

  他的过年十分简单。到比较干净卫生的伙食团,买100个小馒头,用袋装好,雄纠纠地回来,作过年货。这件事我亲眼见过,他到过我们伙食团,跑得气喘吁吁,红光满面,我还以为有什么大事情,要找领导解决,原来是特地来买馒头,怕卖完了。他提着一大包馒头,神清气爽地回去了。还不时夸耀,这伙食团的馒头好,又干净,又白又大,真划算!我开始认为他出生北方,喜欢面食,后知他是为了简单,同时也很节约。

  他从不乱花钱。一分一厘都能排到用场,用到正处。按说,他吃简朴,就喜欢穿吧,结果穿也简朴,一身老解放,一穿几十年,从不富贵奢华。在用度上,从不乱花钱,麻将长牌不打,烟不抽酒不喝,女人根本不近--这奇怪了,他单身几十年,身心生理问题是怎么解决的?永远的未知数。但知情人,同一个楼道的人从未见他与别的女人有染。他好像一生都在默默呼唤他的老伴。我们一直纳闷他的婚姻。据说他的老伴年轻时候很美,是徽州百里挑一的好姑娘,只因他参军入伍,转战南北,数年杳无音讯,妻子以为他战死了,才改嫁他人。潘老汉后来没法联系,解放后也懒得去找--反正是人家的老婆了,生儿育女了,幸好给他留下一个女儿,只心里默默惦记,怀念和想念着。这已成为他终生的精神生命支柱。当然也有人分析说,他绝望了,被那个“表里不一”的女人气“疯”,他百思不解,女人为何终究违背忠贞不渝,他的信奉爱情婚姻只有一次,所以在姻缘上,他彻底看破了红尘。

  但给孙子用钱他舍得,毫不吝啬。他的孙子小光考上大学,差点学费,女儿稍稍表示手紧,调度不出,他二话没说,跑下街直接提款三万元,亲手交给女儿,说只要孙子好好读书,将来有出息!这钱算咋回事?借,还是给?没人知晓。今还没还,他女儿早逝几年了,女婿另娶,忙于公司业务,孙子小光才毕业,看来是一个未知数了。八成是不了了之了吧。有人说,谁叫他是爷爷疼孙子嘛,疼在了心尖上。

  潘老汉传统观念较浓。每隔一些时间,他会路过公司一门市部,悠然地进屋或坐或站,与人探讨一些问题,如马列毛与现在形势。从谈话可以看出,他的思想根深蒂固,还停留在毛时代。但他为人谦虚,朴实勤谨,一心为公,大公无私,讲求集体主义,讲求奉献和吃苦耐劳,他常常教训一些懒散的人:看你们那个样子,啥工作态度,该扣你们工资!大家心里恨他,怨他一个多事的倔老头,死脑筋,不开化,被时代抛弃的人,但心里怕他,也敬他,一是他的革命红色经历,二是她女儿是公司董事,有奖惩的生杀大权,所以大家尽管表面不服不悦,但心里装着无事,异口同声,心悦诚服地说:潘老你说得对,甚至个别嘴巴乖巧的年轻女子会说,潘爷爷你的为人太高尚了,我们怎么就学不会?这句话老潘爱听,眉飞色舞起来,赞道:这女儿不错!长大了有出息。他如数家珍起来,炫耀说,潘爷那几年,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离开安徽最美的女子(他的老婆)了,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刀光剑影,接着他用徽州带普通话,背了两句诗词,“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他眉飞色舞起来,听者竖起耳朵,夸潘爷有文化,是英雄,命大福大,真的打心眼佩服他。他顺势一转,叹口气说,唉,潘爷爷现在不行了,老了,希望要靠你们,要寄托在你们年轻一代的身上喽!说完老潘看看手表要走,不料看到一个女子正忙着抓中药,手脚利索,神情专注,他忽又回头赞道,看看,我说你们,都要向小贾学习!人家非这里正式职工,一个临时租柜台卖药的,既卖自己的,又卖公司西药,还学会了抓中药,你们要好好向人家学习!大伙都笑。他出去了。小贾是我老婆,果然随后受到公司领导在职工会上的大力表扬。

  潘老汉很健康。映象中几十年没得过病。得病不知啥妙法医好的。他的业余生活不知怎么安排,充不充实,快不快乐,从表面看,与常人无异,内心鲜有人知。他今年78岁,走路健朗,瘦瘦的,矮矮的,稍有驼背,是一个精干的老头。他从不招是惹非,平平静静地生活,平平淡淡地生活,实在是小城里的一个小人物。但是,他身上有不同寻常的光辉,不同寻常的人生经历和财富。曾听父亲讲过,老潘当年下过我们家乡农村,当工作队长,工作积极肯干,逗硬认真,喜欢深入一线,和群众打得垅,讲话政策水平高,风趣,所以深受群众喜欢。可惜,他如今孤老,风烛残年,我们许多人对他不了解,不知道他,无法开启利用发扬,无法学习借鉴。这是他的悲剧,也是我们的悲剧,更是时代的悲剧。
(全文约2700字)


              于2008-10-29  老城家里 


[ 本帖最后由 梁星钧 于 2008-11-13 11:39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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