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芦村奶奶（散文）

　　　　　　　　　　　　　芦村奶奶（散文）
　　　　　　　　　　　　　　　□王庆云
　
　　　芦村奶奶已经离开我们30多年了，我与妻子却时常想念她，　谈论她　对我们的好处。
　　　
　　芦村奶奶是妻子娘家的奶奶，大名张满秀，家住大庄芦村，所以我们都习惯地叫她芦村奶奶。妻子自幼出生于塔里冯村，由于父母受重男轻女思想的影响，3岁时被芦村奶奶抱作养孙女，所以她的童年和少女时代都是在芦村奶奶身边度过的。奶奶将她视为自己的亲生，对她百般疼爱，有好吃的留给她，有好穿的尽她挑。在那个饿肚子的年代，奶奶亲自上山下地讨野菜煮粥，甚至将团团罐罐装的粮食种子都翻出来煮熟了，让她充饥。那时候，别人家的女孩黄面寡瘦的，而我的妻子却养得红光满面，水灵灵的。对于奶奶的这段恩情，妻子铭记不忘。
　　　　
　　我与妻子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相识的，后来一来二往建立了恋爱关系，当我第一次踏进她的家门时，却吃了一个闭门羹。那时候奶奶已经有60多岁了，瘦弱的身材，花白的头发，满脸的皱折，颠着小脚走几步就要咳嗽几声。就是这位面容憔悴的老人，说话声音却很大，给人一种威严的感觉。当我站在她家门口时，她问妻子：“他就是那个小王？”妻子点了点头。奶奶眼睛里射出一股威严的光，她说：“小王，我告诉你，我的孙女自小养得惯，不想远嫁他乡，我们陈家选婿的标准是，一是本大队，二是独子，你符合吗？”我望了她一眼，低着头说：“不符合”。“那你就另攀他门吧！”妻子急得抓住奶奶的手，摇着喊：“奶奶！”“不行，你喊一百声都不行！”眼看话已说到这个份上，我也只好悻悻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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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我与妻子仍然暗地来往，有一次我到大庄大队下乡，专程去了一趟芦村，远远望去，奶奶正在自家门口拣萝卜，我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于是便凑上前去：“奶奶好！”奶奶翻了翻眼睛没有搭理我，我也没有计较，就蹲下身帮她拣萝卜，一边拣，一边东一句西一句的与她拉家常。拉着拉着，奶奶的态度温和下来，还让我进家坐了一会，喝了茶。妻子后来告诉我：“奶奶的态度好像有些转变了，说你怪讨人喜的。”这个信息告诉我，我与妻子的恋爱已经看到曙光了。于是我紧锣密鼓，托公社的妇联主任前去说媒，妇联主任回来说：“满秀奶奶说，本大队有个小伙子已上门提亲，男方家境富裕，又是个独子，她有意将孙女许给他，但孙女执意不肯，把拿来的小东小西甩了一地。现在只好搁一搁了。”这一下子又给我泼了一瓢冷水。后来有位朋友帮我出了个主意，让我试一试曲线求婚，按照他的主意，我跑大庄下乡次数多了起来，先与村里的老年人打得火热，又通过他们做通了老爹的工作，有位热心老人还上门劝满秀奶奶说：“古话说得好，箱也空，笼也空，只要遇个好老公；箱也满，笼也满，遇个肥泡卵，家也败得掉。”意思是说，那位上门提亲的本队小伙子是个“肥泡卵”。奶奶心慈，经不住大家说，又见孙女铁了心要与我谈，就松了口，回了那位上门提亲的小伙子。此后，我再到妻子家去，奶奶就显得特别热情了。大庄是水稻产区，稻田里、水渠里黄鳝较多，每次去奶奶都用黄瓜烧黄鳝给我吃，又辣又鲜，美味可口，至到今天想起来，我还垂涎三尺。 　　　实际上，奶奶是位心肠十分好的人，她见我家兄弟多，家境困难，结婚时，没有提要什么彩礼。婚后，虽然她家也不宽裕，但还经常贴米贴钱接济我们。到了分责任田时，妻子一个人忙不过来，她还动员老爹及姑爹全家人，经常一天来回8里山路，到我家帮忙做活，使我们家责任田也兴得不比别人家差。儿子出生时，奶奶高兴得不得了，坐在姑爹推的独轮车上，来到我们家，这是她第一次登我家的门，看到我家居住着破败的旧屋，不仅没有嫌弃，还安慰我妻说：“穷，不怕穷，只要一条龙。小王和你身体好，比什么都重要。现在小外甥出生了，你们王家要旺了。”她在我家住了约一个星期，坐车回去后又叫老爹背了一桶活鱼鳅给我妻坐月子补身子。孩子大了，到姥姥家去，奶奶总要准备好吃的，临走时还要塞几个小钱给我儿。奶奶生前，总是不分你家我家，只要她家有，我家没有的，都到她家去拿，甚至连大米不够吃，也从她家挑。现在想来，那个艰难岁月，要不是奶奶帮衬，我家还真难过那一关。 　　奶奶死于1975年，那一年秋天，她哮喘病发作，由于患病多年，身体衰弱，她已感到自己不久于人世，就搭信让我妻回娘家一趟，妻子赶到芦村家里时，奶奶已卧床不起，当夜奶孙俩胝足而眠，几乎一夜没合眼，奶奶断断续续地讲述了她一生所受的苦难。 　　　　奶奶是石潭街人，出生于清末年代，那时候提倡妇女缠足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当女孩长到6岁时，母亲就要强迫缠足，首先是将脚浸泡在由各种药草和尿组成的混合液里，然后母亲就开始将她的脚趾扳到脚底，只留大脚趾可以自由活动，接着用长长的布带将脚和脚踝全部包起来，强制性地要求她在房内来回走动。此后数周内，每四天重新捆绑和包扎一次，等到脚趾断裂后再让她进行更多的行走，直到数月后身体的重量和紧绷的布带将脚心的骨头全部压断。然后母亲让她坐下来，把骨头松散破碎的脚塑造成新的形状，变成一个十足的“三寸金莲”。在那个时代，“三寸金莲”能受到人们的广泛赞美，成为男子择偶的首要条件。可是，女人却要遭受一场钻心的痛苦和残忍的折磨。经历过这场痛苦，奶奶虽然有了一双精致的小脚，但它并未给奶奶带来多少幸福和喜悦。不久她就被陈家抱作童养媳，受尽了婆母的欺凌，直到有一次，家里无米下锅，可奶奶竟做了一顿喷香的大米饭，婆母问这米是从哪里来的？奶奶答，是我平时做饭量米时一天留一把，放在另一个团里积起来的。通过这件事，婆母对她才刮目相看，打骂也渐渐少了起来。然而，等她长成一个少女时，婆母硬逼着她与陈家一脸大麻子的丑陋儿子结婚。尽管自己一百个一千个不愿意也没有用，成亲那天，被推进洞房后，婆母就将房门反锁了起来。婚后，大麻子好赌又染上了鸦片瘾，一不如意，就对奶奶进行拳打脚踢。奶奶与这位麻子老爹生育3胎，都因出天花，有2个夭折，幸存的一个女孩也变成了一脸的疤欠。这个女孩就是妻子的姑娘。麻子老爹因抽鸦片过多，患病身亡，奶奶才解脱这段不幸的婚姻。后来奶奶跟一个八都来的姓陈的男人相好并结婚，这个男人就是后来的陈宝廷老爹，老爹会点武术，还会熬糖手艺，很勤劳会做事，对奶奶很恩爱，是一棵靠得住能遮风挡雨的大树。从那以后，奶奶才高兴起来。不料，天有不测风云，由于年轻时做得太苦，留下了残疾，到了50岁边上，奶奶患上了哮喘病，从此失去了生产劳动的能力，天凉发作起来，咳嗽不止，喘不过气来，还要花费大量的医药费，使她的晚年生活又陷入了困境。好在陈宝廷老爹心肠好，自己带着抱养的儿子和我的妻子，才把这个家撑 起来。奶奶讲述了这一段人生经历后，对妻子说：“孩子哟，奶奶为什么对你的婚姻看得重，你知道奶奶的心事吗？”妻子不解的摇了摇头。奶奶接着说：“你老爹原来与我商量，要将你与抱养的叔叔结成一对，我当时就坚决反对。因为我看得出来，你对抱养的叔叔只当叔叔看待，并不喜欢他，如果一凑合，一包办，就要走我的老路，就要痛苦一辈子。这件事我死活也不答应。后来，本大队的那个小伙子来提亲，我的心动了，那是因为他家离得近，家庭人口少，又是个独子，你到他家去有好日子过，而且离我离得近，你要知道，我多么舍不得你离开我哦。为了遂你的愿，我舍弃了自己的想法，答应了你和小王的婚事，我感到我一生总算为你做一桩好事。现在我要走了，今后顾不了你了，你要和小王好好过日子，把孩子养大，孩子就是希望……”。说着说着，奶奶声泪俱下，第二天早饭后，奶奶就躺在我妻子的怀里咽了气。 　　　奶奶的死对妻子是个沉重的打击，因为她从此失去了一位最疼爱她的人。好在陈宝廷老爹还健在，老爹按照奶奶的嘱咐，接下了疼爱的接力棒，在他的有生之年，对我和妻子以及孩子们也是呵护有加，甚至在他70高龄的时候，还无数次的来到我家帮助妻子料理责任田，直到我们全家搬进城里为止。 　　　陈宝廷老爹也于1992年去世了。 　　　回忆是一团尘封的老酒，越陈越香，当今天我们打开回忆闸门的时候，就像喝了一杯陈年老酒，心里感觉甜甜的、醇醇的，眼前就会浮现出这两位老人的音容笑貌，因为这两位老人留给我们的是永远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