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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时光斑驳

2022-01-13叙事散文芳菲
深冬的夜晚,刚刚升起的月亮倾泻下一片清辉,玻璃上因寒冷而凝结起的冰霜,在月光下变幻着色彩,若隐若现地闪烁着。昏黄的油灯下,两个女孩子头碰头坐在饭桌边,各自入神地看着手里的书。她们大部分时间缄默不语,看到精彩的段落时,才异常兴奋地拉住另一个来……
  深冬的夜晚,刚刚升起的月亮倾泻下一片清辉,玻璃上因寒冷而凝结起的冰霜,在月光下变幻着色彩,若隐若现地闪烁着。昏黄的油灯下,两个女孩子头碰头坐在饭桌边,各自入神地看着手里的书。她们大部分时间缄默不语,看到精彩的段落时,才异常兴奋地拉住另一个来分享。读罢,相视笑笑,再一次沉浸到读书的乐趣中去了。许多年后,我仍然记得她们。那个圆脸大眼睛的女孩子是琼,另一个甜甜的笑着的是我。   至少有十八个春天,我居住在那个叫北大荒的地方。这是我的父辈们客居的地方。我把它叫做第二故乡。童年的记忆充满温馨,我的所有的记忆都漂浮着一张亲人的脸。我看见琼的脸如同一朵清雅的风铃花,在北大荒的黑土地上兀自芬芳。现在,我知道这个夜晚,我又将再度无眠。我不可遏止地想起了琼,想起她带着浓重的鼻音的模糊的话语,想起她朦胧的初恋,想起她善良、开朗、热情的个性 。天各一方,我们在世界的不同角落各自打拼,琼,你一切都还好吗?   琼先天性兔唇,在农场医院简陋的条件下做了简单的缝合手术,嘴唇上方有愈合后的疤痕,说话的时候带有浓重的鼻音,鼻子有些塌陷。然而,琼自信而坚强。她的内心有一股如火的热情,这热情受到束缚羁勒,使得她身上总是显示出一种奇特的生气。   从小学一年级开始,琼一直当班长。成绩始终是第一名。班上有个调皮的男孩叫军,高个儿,长得瘦精精的。聪明,却不往正地儿使。专门拿人开玩笑。冬日的一天,教室里炉火熊熊,火墙被烤得热乎乎的。下课了,因为怕冷,大家就在教室里活动。军在教室里上窜下跳,一下子跳到正在说话的琼的面前。他按住鼻子,拿腔捏调地学琼说话,“鹅席乎可须(我喜欢看书)。”我提心吊胆地瞅瞅琼,再瞅瞅军。只是一瞬间,琼砰地跳了起来,挥起瘦弱的拳头就向军的头上一阵猛揍,一边揍,一边笑着说,你再敢拿人开玩笑。我把你扔到火里烤吃了。军捂住头赶紧求饶,不敢了,大班长,不敢了!引起教室里一阵哄堂大笑。   初三那年,农场集中办学,各连的孩子都被转入三中,住校。学校坐落在离家三公里的旷野上,新盖的教室,宿舍,饭厅。周围一片小松林。不远处有一个飞机场,浓绿的草坪,是播撒农药的直升机用的。北大荒艰苦的生活,让琼很早就下定决心为“跳出农门”拼命学习,我和她是同党。当时学习任务远没有现在繁重,学校不安排晚自习。夕阳西下,天光依然很亮,我和琼便到学校后面的小松林里背诵课文,霞光映照在心无旁骛的琼的身上,使她的脸上闪烁着粉红的光彩,看上去美丽而健康。我的心里不觉涌起一阵莫名的感动。琼的生命像一颗落入泥土中的松子,在雨露阳光的滋润下正等待破土而出。天黑了,我们悄悄回到教室,那盏旷野中的孤灯照亮了两名少女求学的每一个夜晚。   初夏的一天,我们看书忘记了时间,反应过来后急忙跑出教室,校园大门已经上锁了。在这荒郊野外,又没有电话,望着那把大锁,琼看看我,我看看琼,然后我们不约而同地向教室走去。琼从抽屉里取出英汉词典,翻到精彩的句子两人就大声读出来,然后再整齐地抄到练习本上。那个寂静的夜晚,两个被不小心关在校园里的女孩兴奋地徜徉在英语的海洋里。困了,我们伏在课桌儿上甜甜地睡着了。清晨,习惯早早到教室巡视的语文老师唤醒了熟睡的我们,他看到抄录在本子上的英文词句,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浮现在他的脸上。他用严厉的口吻叫我们赶紧回宿舍梳洗、吃早饭。我们两个吐吐舌头,一溜烟儿跑出教室。   集中上课不久,班上来了一名女生夏。这女生大嘴,长下巴,粗脖子,特能吃。据说患有严重的甲亢。班上其他同学看到她都躲得远远的。琼看到了她大眼睛里的孤独。她跟我说,走,约夏一起去吃饭。我们在三中只上了一年学,活动时都会带上这个女孩。她的性格渐渐开朗,当笑容花朵般绽放在她的脸上时,她在同学们的眼中也成了一朵别致的风铃花。   高中我们考入了场部一中。分班时,我上文科班,琼留在理科尖子生班。临近高考前,我们减少了回家的次数。一天,她的母亲与几个姐妹干完活回家,在路边有说有笑地走着,忽然,一辆运货卡车风一般驶过,偏偏把琼的母亲卷入车轮下面。临咽气前,母亲叮嘱家人,一定要等琼高考结束后再告诉她,以免影响她的高考成绩。琼的父亲和姐姐悄悄料理丧事。那天,琼忽然特别想念母亲。想吃母亲亲手为她准备的豆瓣酱炒鸡蛋。她回到连队,回到熟悉的红砖红瓦的平房前。门前自留地里红红的西红柿和水灵灵的黄瓜在风中轻松地摇摆着跟她打招呼。韭菜可以再割一茬了,否则就老了。琼看家里没人,就拿出镰刀割韭菜。父亲和姐姐回来了。看到姐姐,琼愣了一下,姐姐现在应该在哈尔滨上大学呀?父亲和姐姐看到琼不自然地笑笑。琼问,妈呢?我想带点妈妈炒的酱回学校。姐姐看看父亲,父亲爱抚地摸着琼的头发,默然无语。琼什么都明白了。怎么回事?琼哽咽地问。姐姐将事情经过告诉了琼,并说希望她全力复习准备迎接高考。琼泪眼模糊的看着姐姐做豆瓣酱炒鸡蛋。回学校的路程短暂又漫长。野花开得十分烂漫,一颗颗黑亮的焉悠暗暗悬在那酷似银柳的植物上,原野上一片无垠的静谧,带给人一种无限凄凉的感觉。   就在这一年,琼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南京某大学。巧的是,第二年,我也考入了同一所大学。做了学姐的琼到车站接我。她梳着学生头,穿一件朴素的兰花儿布衣,蓝裤子,伫立在月台上,好似一小丛浅蓝色的风铃花。因为从小就在一起,她的模样包括她的声音,在我眼里,与原野上任何一条小河的存在一样,是一件非常自然的事情。此刻,我简直被她迷住了。我们彼此打量了一番,然后热烈地拥抱在一起。   入学后的第一件事是军训。所有女孩都无一例外地迷恋上了“兵哥哥”。我暗恋一名教官,常常迷失在他回宿舍的必经之路上,成了宿舍里的笑柄。琼呢,则大张旗鼓地宣布,将来要嫁就嫁个兵哥哥!   琼开朗、活跃而热情的个性,使得同学们都非常喜欢她,她的铁哥们儿特别多,包括很多男孩儿。我总是觉得,她的生活里永远不会出现阴霾。   大三那年,琼因患肺结核而住院。很多同学去看望她,床头柜上,堆满了好吃的东西。有几次我走到门边,看见一名男同学坐在床头,亲热地与琼聊天,琼的表情有些忸怩有些腼腆,是我从来没有看到过的。我赶紧闪开身子。心里嘀咕,哼,还说大学期间不谈对象,现在你怎么说?嘀咕归嘀咕,内心里真的为琼而高兴,我认识那同学,他是系学生会主席雷,很帅气,很阳光。   琼痊愈出院了,我帮她把东西搬回女生宿舍,晚饭后,我们在校园里散步。微风徐徐送来树木、花朵的清香。薄暮的光线给教学楼涂上了一层柔和的色彩。回来真好,琼发自内心地感慨。蓦地,琼站住了,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前方,顺着她的目光,我看见雷和一个苗条的女同学有说有笑地迎面走来,看见我们,雷兴高采烈地拉起女孩的手,“琼,给你介绍,这是我的女朋友英。英,琼是我的铁哥们!”我感觉到琼的黯然神伤,赶紧拉着她走开了,“不打扰你们的二人世界啦!”琼神情有点恍惚地继续走她的路。犹如腾云驾雾似的,步履蹒跚,若有所失,“我和雷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我还以为他喜欢我呢。”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我一直以来也只是把琼当成中性人,一个热情助人的同学兼老乡。从没想过她和其他的少女一样会恋爱,像其他的少女一样会为爱情而烦恼,琼,别难过,雷把谈恋爱这事儿也告诉你听,可见你们多“铁”了!我真心地劝慰琼。琼的初恋,以误解开头,以了解告终。   琼的父亲退休后回到四川老家颐养天年。为了父亲,琼毕业后申请分配到四川成都。在天府之国,琼终于实现了自己的心愿,嫁给了一名军人。   命运似乎在考验琼的耐心与耐力。在她四十岁那年,仍然英俊潇洒的老公决定下海从商。老公开始在深圳、成都之间飞来飞去。一天,琼忽然接到老公任职的那家进出口公司老总的电话,“你爱人在家吗?他一个多月没来上班了!手机也关了机,我们急死了。好几笔订单等着他呢!”琼的心头一惊。她彷佛看到老公,一往情深地搂着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眼里闪着柔和、温顺、神奇的光彩,一种被爱情迷惑的光彩。她的身子一阵颤抖,她知道,自己那热情奔放善良易感的老公是不设防的。   三个月后,老公忽然回来了。他的声音依然是那么柔和,默默地望着她,然后拥抱住了她。她的心几乎停止了跳动,她用自己都不熟悉的声音问,“那几个月你上哪儿去了?”“哦,我扎个猛子到客户那里去了。”他含笑回答。琼望着微笑地注视着自己的老公,露出惊喜而疑虑的神情。这一切都是真的吗?她知道他爱她,就当他说的是实话吧。“父亲患了癌症,去看看他吧!”   临终前,父亲定定地看着琼,“爸爸一直想回北大荒给你母亲上上坟,看来没有机会了,你一定要替爸爸还上这个心愿啊!”琼含着泪把头点了又点。   正是北大荒成熟的季节,天高云淡,小鸟在空中飞掠而过,金黄的麦浪随风翻涌,无数即将爆开的黄豆荚在大豆的海洋里散射出不起眼的光芒,路边的桦树高大挺拔,黑土地上万物正在蓬勃生长。琼的母亲就葬在一片荒地中,那么多的鲜花、茅草和灌木簇拥着,母亲一定不会感到寂寞。琼捧起黑色的泥土,此时她的心里安宁而平静。琼似乎看到,母亲正在云端望着自己。在遥遥的对望中,母女俩一下子就彼此读懂。穿越时间之门,穿越千山万水,琼禁不住泪下潸然。她看不见岁月的制高点,也看不清远方到底有多远。但她生活了十八个春天的北大荒,她朝夕相伴了十八个春天的母亲,一定看见了她。她相信,一直栖息在北大荒的母亲始终都在最温暖的地方将她深情地遥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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