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个小调儿[原创]

　　卢宅狠，
　　托塘硬，
　　拿到白鹤殿手里豆腐一样。 　　这是我们当年常唱的一个小调儿。卢宅和托塘是两个大村，人口有上千人之众，而我们村却只有区区二百多人。这两个村都曾和我们村有过冲突，动过武，这个小调儿就是那两次冲突后的产物。这个小调儿出自谁之口，已无从考证。但却形象地说明了白鹤殿人当年的强悍和蛮横。 　　和卢宅村发生冲突是7队。当时白鹤殿分三个队。4队。6队。7队。我家属于4队。4队是村里的大队。冲突的起因，是7队的社员在山上割柴时，割过了头，把卢宅那块山上的一部分柴也割了。（当时的柴和米一样的金贵，不像现在，山上树高林深，把山路都遮没了，柴木在山上烂掉也无人去管。）于是，冲突就不可避免地爆发了—— 　　当卢宅人肩扛扁担，腰插柴刀来到山上割柴时，发现那块山上的很大一块山坡上的柴木已经被扫荡一空了。更让他们可气的是居然还有两个人看到他们到来，不惊惶失措地逃走，肩上还挑着两担柴木，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那两个是兄弟，7队的夏民和夏生。 　　五六个卢宅人手握着扁担，个个如离山之虎，忽喇喇地冲了过去，把夏民和夏生围在了中央。 　　“你们要干吗？”哥哥夏民斜着眼问。 　　“你们偷我们的柴。” 　　“你看到我偷了。还是你看到我偷了？不要血口喷人。”夏民用手指恶狠狠地指着，诘问站在他前面的那两个人。 　　“你们人在我们的山上。还有柴。人赃并获，还想抵赖。” 　　“这些柴是我们从自己的山上割来的。”这时，夏生也开口了。“我们在这里息一下也不行吗？” 　　“你们的山在那边，还用息到这边来。” 　　“你管的着！”夏民的脸倏地阴沉了下来。 　　“走。”他对夏生说。然后，挑着柴直往前走。 　　这时，别的卢宅人也都围了上来。 　　“把他们抓起来。这些贼。” 　　“想打架吗？”夏民把柴放到了地上，抽出了两头扁尖的木扁担。夏生也把那担柴放到了地上，抽出了木扁担。两兄弟背靠背贴在了一块。在秋阳的照耀下，那两根油光光的木扁担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夏民和夏生两兄弟少年时曾跟一个武师习过武，有一身好功夫，生性好斗，而且身经百战，有很好的实战经验。据说，他们的祖父是个长毛（义和团）。 　　“抓起来。”卢宅村的一个队长模样的人下令。围住夏生和夏民的那五六个人一齐扑了上来。 　　“来的好。”兄弟俩舞起了木扁担，两根木扁担抡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圈，水也泼不进一点，而围攻的卢宅人早有三四个人挑翻在地上了。 　　这时候，夏民兄弟俩在山上和卢宅人打架的消息也传遍了整个白鹤殿。我们4队的人正在晒场上分柴，队长正良马上停下了手中的活，他对男社员们说。“有枪的回家拿枪，没枪的操扁担，上山！”正良同时还是白鹤殿大队的大队长。当时村不叫村，称大队。 　　正良说的枪，我们叫勾头枪，是一种自制的火枪，类似于铳。装火药和铁砂，威力相当的大。 　　当时，我和母亲正在晒场上。尽管，我是个小孩子，我的母亲也是个女流之辈，这种打斗的场面不适合我们，但我们还是都跟了去了。 　　我们赶到山上时，整个山上已经站满了人。而且，人（卢宅人）还在不断地增多。仇恨在整个山上漫延着。在人数上对比，我们村已经完全处于下风。但我们村里的人并不示弱。也毫不吃亏。（夏民和夏生的手上在流血，但对方显然要比他们伤重的多，据说，重伤者起码有八九人。）这个时候，正面的冲突已经停止了，夏民兄弟俩已被村里的人严严实实地保护在中央。站在最外面的是村里的大老爷们，手上端着清一色的勾头枪。 　　双方陷入了僵持之中。 　　公社干部来了。联防队也来了。他们的初衷是要带走夏良和夏民。理由偷柴和伤人。他们向我们村里的人保证，绝对公平处理这件事。 　　这时，秋阳已经快要落山了，一个下午也就快要过去了，夜快要来了。但事情并没有一个结果。那几个公社干部还想做正良的思想工作。正好，此时，天上飞过一只鹰，只见正良抬枪朝天就是一枪，那只无辜的鹰像断了线的风筝掉了下来。 　　“要带走，得问问我们的枪同意不同意！”正良掷下了一句狠话。 　　因为我们村的强硬，此事最后不了了之了。 　　和托塘村发生冲突则是我们4队，距上次和卢宅村的冲突已经过去整整一年了。上一次的“胜仗”更让村里的大老爷们趾高气扬，唯我独尊，天下老子第一了。 　　那一次，队里派茂其等八个人推甘蔗到糖厂去榨糖。在糖厂外面的小路上，他们和正从糖厂里出来的一支车队邂逅了。因为路是小路，两车（独轮车）交位，就无法通过，如要顺利通过，就必须有一方先退回去。结果，双方都不肯退让，于是，冲突又一次爆发了。 　　茂其是村里出了名的大力士。又年轻气盛，几句话过去了，火爆脾气就上来了。抬手就是一拳，对方脸上就开花了。而当时，他们并不知道对方是托塘人。托塘村就在糖厂的边上。茂其一出手，其他7个人的手就都痒了。双方顿时打成一团。很快，茂其他们就感到不对头了，因为，对方加入的人越来越多。一对一的打斗变成了二对一，甚至三对一四对一了。他们陷入包围了。（事后，茂其曾说，那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害怕，他脑子里连死的念头都有了。）没办法，只有拚死冲了。茂其从车里抽出了砍柴刀，其他7个人操刀的操刀，拿扁担的拿扁担，刀砍扁担挑，8个人成一条蛇形往外冲。（茂其说，当时，根本不会去顾及对方的死活了，他冲在最前头，只要见到人就拿刀砍，朝头砍，朝手砍，朝身上砍。）所幸，他们8个人终于杀出了重围，逃回了村里。他们逃回村里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人变成了8个血人。 　　这一回，正良不再逞能了。他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走，连夜走，走得越远越好。”他对茂其等8个人说。 　　正良来敲我家门的时候，我都睡过一觉了。 　　“菊香，快要所有的钞票都拿出来。”菊香是我的母亲，是队里的经济保管。 　　我听到母亲开锁拉抽屉的声音。 　　“还有没有？”他问我的母亲。 　　“就这些了。” 　　“你自己家里有多少，先拿来。”他焦急地对我母亲说。 　　“到底出什么事了？”我母亲问他。 　　“你别问了。”正良拿了钱后就一阵风似地走了。 　　翌日，村里来了大队的公安。他们到村里来抓人了。而村里人当时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一到村里，先是强制收缴了所有的勾头枪。之后，一个公安找到了正良，据说那个是局长。他要正良说出昨天那些人去糖厂，正良如实说了。局长又问他们的去向。正良装糊涂，说在糖厂呀，一个人都没回来。他还反问那些公安，他们怎么了？ 　　“你不要装蒜了。你要知道，包庇他们的后果。” 　　“我真的不知道呀。”我看到正良一脸无辜地向局长摊开了双手。但很快，正良的谎言被戳穿了——公安从茂其等8个人家中找到了换下来没来得及洗掉血迹的血衣。 　　“这是什么？”局长指着血衣问正良。 　　“我真的不知道他们去那了。”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呀。你以为你包庇得了吗？这么大的事你扛得下来吗？重伤了20多个人，有几个都躺在医院里，死活都不知呀。” 　　我看到正良当时眼中流露出了一丝的恐惧和茫然。他嘴动了动，但还是什么也没有说。最后，正良被公安带走了。 　　正良在公安局里关了一个月。茂其是在三个月后回来自首的，他被判了3年有期。 　　这两次冲突，让白鹤殿一下子远近闻名。但村里人并不以此为耻，反而成了炫耀的资本，那首小调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应运而生的。 　　这一个小调儿，对我们这些小孩子影响也甚大。在大人们的影响下，我们也都变得顽劣好斗。我们村里的村校，规模甚小，孩子们读到四年级就都要转到东风中小学去就读。学校的所在地就在卢宅大队隔壁的城宅街村。因父辈们的交恶，使卢宅村的孩子们对我们格外的仇恨。一开始，他们会在我们落单的时候，找茬欺侮我们。但我们同样也不好惹，更不怕他们。而且心齐手狠。记忆最深的那一次，是在自修课时，鼻涕虫忠富被卢宅的两个同学打了。这件事被正在上体育课的其龙和其春知道了。他们当时就跑到了忠富的教室，揪住那两个人一顿痛打。为此，引发了两个村学生的大对打。当时，我们村只有14个人，而对方却有30多个。我方的“首领”是顺法，夏民的大儿子。那一天，他用铅笔刀一连伤了对方4个人，把对方打的落花流水。顺法也因此而被学校开除。但打那以后，在学校再也没有人敢欺侮我们，相反，是别的学生对我们敬而远之了。 　　当然，这些做为历史已经成为过去了。 　　前些日子，我回了一趟老家，在村口，看到一群小孩子正在唱着一首儿歌：找啊找啊找朋友，找到一个好朋友，敬个礼呀握握手，你是我的好朋友……… 　　我想，他们肯定不会唱我们那个时候的那个小调儿了。 　　卢宅狠，
　　托塘硬，
　　拿到白鹤殿手里豆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