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蛙鸣的花朵

　　许多年以前，在一个雨夜，在山路边，我邂逅了一只青蛙。在斑驳的天光下，那只青蛙睁着一双美丽的乌溜溜的大眼睛，如同邂逅一位失散已久的亲人，脉脉含情地望着我。它不动，也不走，我担心它会遭遇什么不测，便将它带回了家。 　　我把它安顿在院子里的一块菜地里，正对着我的小窗。夜夜蛙鸣，如花朵盛开，慰藉着我寂寞的灵魂。其后，又是许多年如花落花开。我知道，它在，它一直都在。它一直在平平仄仄地呼唤着我的乳名。我们一起长大。每夜枕着蛙鸣的花朵入眠。那个时候，我夜夜都睡得格外香甜。 　　后来，我告别故园，来到城市打拼。在钢筋水泥的都市森林里东奔西突，不知道又过去了多少年如花开花落，这才渐渐习惯了在没有蛙声的夜晚大睁着眼睛看生，看死，然后，举灯，看自己，如何被又一场春风渐次吹去苦闷的肉体。 　　春天是最残忍的季节。汶川大地震后，心里常常感到莫名的烦躁。下班就关机，把一个人关进如悬棺般的三楼的房间，作茧自缚在苦闷的壳儿里。不想看电视，不想看书，不想写作，不想说话，什么都不愿想。只是感觉陷溺于无边的沼泽地中无力自拔。今夜，春雨绵绵，我决定出去走走。细雨淅淅沥沥，地面、空气都潮湿不堪。我打着一把陈旧的雨伞，穿过迷蒙的雨雾来到离家不远的操场门前。一位中年女人，擎着一把褪色的粉红雨伞，保养得很好的脸上却写满了寂寞和褪色的青春。那个样子吓了我一跳（那是我的写照吗？），她犹豫不决地看看我，“里面一个人也没有。”我点点头，然后踏入大门。 　　真的，平日充满喧哗与骚动的操场上现在却空无一人。灯光透过校园的玻璃窗映过来，照亮了闪着晶莹水滴的簇簇树叶和跑道中间的茅草。天空是一片迷蒙的粉灰色，有些沉重，有些压抑。 　　一声突然响起的蛙鸣划破寂静的夜，在空旷的操场上回响。那声音仿佛从地底下，从四面八方围绕过来。我循声找去，丝毫不在意踏着水打湿了鞋。在蛙声的源头，我停住了脚步。声音来自被红色胶粒覆盖的跑道旁边的排水道。水道是封闭的，隔一段距离有一个进水口。那是怎样的声音啊，好似一只巨蛙，拼了全身的力气，叫喊、呼唤、悲鸣。巨蛙的悲鸣震动着脚下的地面，震撼着我的心。 　　蛙是什么时候到水槽里的？也许是蝌蚪的时候？这小小的排水口进去容易出来难。它渐渐长大了，却再也无法跳出这樊篱。它一定挣扎过，可是到处是铜墙铁壁，它唯有日夜悲鸣。听着这声声悲鸣，忽然想起了我曾经收养的那只青蛙，它还好吗？它的亲戚怎么被锁闭在了这里？ 　　跑道中间的草丛内，偶尔传来一声稚气未脱的蛙鸣，好像正在试声，先是“咕咕”两声，然后便轻快地呱呱地叫了起来。片刻后，操场上又回复了沉寂。 　　我散着步，绕过水泥乒乓球台，经过单双杠和攀援健身区，穿过篮球场，朝着被绿树浓荫覆盖的小路走去。浓密的树丛遮住灯光，给幽暗的小路笼罩上一层阴暗而忧郁的气息，令人望而却步。 　　一阵青蛙快乐的合唱声传来，此起彼伏，如花朵跌宕起伏地盛开，在潇潇春雨中充满了生的喜悦。它们在高高的树篱里面。那里人迹罕至，各种茅草、野花茁壮生长，在雨雾中，在路灯的光晕中生机勃勃、绿意葱茏。合唱的蛙鸣透着那么多快乐，以至于我久抑的心也快乐起来。我跳起脚不断地向高高的树篱里面望。我什么也看不见，可是我听见了，它们在集体欢迎我－今夜唯一的访客的到来。。 　　我沿着树篱来回踱步，聆听、欣赏着那欢乐的合唱。我不再觉得孤单，我知道，我收养的那只青蛙就在它们中间，它用自己独特的方式爱着我，我感觉自己也成了它们中的一员。此时此刻，它们用轻快的歌抚慰我莫名的落寞和忧伤。 　　手机的铃声忽然响起。是来自朋友的问候。想让朋友也听听这天籁之音，于是将手机伸入树篱中，可是耳边却是一片沉寂，在我聊天时，青蛙们全部停止了鸣唱。它们确实是为了爱我才弹起琴弦唱起歌儿的呀！我的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感动。 　　与朋友道了声再见。彷佛有一根无形的指挥棒挥过，在那片乐池般的草地上，便先柔后扬，再次响起了欢乐的颂歌。在这悠扬的旋律中，隐约传来遥远的和声。蛙声一片，前呼后应，此起彼伏，意趣盎然。今夜，这里是它们的乐园。它们正在准备一场前所未有的狂欢。它们在竭力邀请我，挽留我，此时此刻，我的心中柔情似水。 　　我想起了冰淇的新歌《爱上青蛙》；爱的滋味，是一生一世一枝玫瑰；如果恐龙真的爱上青蛙，如果真的不是一个神话；如果有一天他说爱我，我愿陪他浪迹天涯；我知道他爱抚我的长发，慢慢的思念长长的牵挂；我知道他最爱的鲜花，种在我心里悄悄的发芽；直到有一天我忽然才发现，我习惯等他的电话；直到有一天我忽然才感觉，幸福原来就在我身边；我知道我一生都会爱上他，虽然他只是只小小青蛙。爱的感觉…… 　　我怀着快乐与感恩的心，向操场外走去。经过跑道，巨蛙的悲鸣再度响起，合上群蛙的旋律，自有一种庄严、一种从容，一种不动声色的活力。雨已停歇，万家灯火的辉映下，夜幕幽淡朦胧。和谐圆融的蛙声，衬托出夜的开阔旷远，并带来一些生气。那和声的旋律，与我此时的思绪一样，自由舒展，浑然天成。我跺跺脚，巨蛙安静下来，它是在聆听吗？我想，它天天在这里守望，那些青蛙的合唱，对于它已经成了一种陪伴，一种希望，成为它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飘飞的冷雨打在脸上，而我的心已不再寒冷。春雨中，整个世界只有我，和如花朵般开放的蛙鸣。我伫立雨中，我听风，听雨，听一个人独处之内心。听命运在春夜用蛙的步态前进。听蛙鸣像春雨一样倾泻而下，它无边的绿，万吨春天投影于人间。而我，仍在旷野与一个相知而从未谋面的人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