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回望故乡（二题）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0:07 编辑 <br /><br />　 　　　苦苦刺白花
　　冬寒料峭尚未褪尽,借一缕柔弱的春风，再一场难得的雨，就把故乡贫瘠的山吹得洗得嫩了起来，刺白花便漫山遍野的竞相绽放了，一朵朵小小的纯纯白白的花儿争先恐后从绿得发亮的叶片间钻出来，二瓣的三瓣的，星星点点，缀满了纤细的枝干，在密集的呈椭圆状的郁郁葱葱的枝叶丛中闪烁，一串串，一簇簇，煞是好看。
　　那是孩提时最快乐的日子，与这个季节一起葱绿和怒放的，还有孩子们鲜艳脆亮的笑声，最忙碌，也最开心。每天一放学回家，来不及闲会，或篓或桶或盆，顺手抓起一个家什就走，有的干脆把书包里的教科书刷的一倒，跟着哥哥姐姐或牵起弟弟妹妹叫上伙伴，就欢天喜地上山采摘可以食用的白花。
　　把那又苦又涩的白花，一小朵一小朵的采摘下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花很小，却躲藏在稠密的叶片和坚硬的利刺之间，两个指头得小心翼翼的绕开从刺下刺旁去摘，稍不注意，花没采下来，嫩嫩的小手就被刺得鲜血淋漓，疼得钻心。到天黑的时候，提篓满了，盆桶盛不下了，书包鼓了，相互吆喝把跑远的，近处的集拢，然后象凯旋的英雄一样，唱着欢快的跑调的小曲儿兴高采烈的下山回家，顾不上饥肠辘辘，赶紧手脚麻利的抱柴烧火，让大人把白花放进滚涨的水里快速一煮，再倒进清冽冽的冷水中浸泡一夜，漂去苦涩味，就成了一道深受城里人喜欢又便宜又能够清热泻火的野菜。第二天一早，带到菜市场，三分或五分钱一小碗，片刻工夫就底朝天了，喜滋滋的反复数着寥寥的角票或硬币，被扎伤的小手还血迹未干，心里眼中溢满的语言无法言表的欢欣让疼痛荡然无存了。小心细致的把卷了边儿的角票一点一点蹭平，然后一分不少的交给大人，遇上心情好的那一天，还可以得到几分钱回赠去买自己谗了很久渴望了很久的零食，舔吃着自己辛勤劳动换来的糖果，可是格外的开心和自豪呵。
　　故乡山贫水瘦，除了象老牛一样脸朝黄土背朝天勤勤恳恳在那块黄土地上刨呵刨，却依然难喂饱暖不了岁岁年年的故乡人，再也没有更多的经济收入了，于是，那苦苦涩涩的刺白花，就成了交学费、买糖果解谗、过年买花布做新衣的重要经济来源了。后来，因为父亲因病过早去世，我和弟弟随在外工作的母亲永远的离开了故乡，再后来，读书，工作、恋爱、结婚，为人妻，成人母，接踵而至的忙碌，故乡的一切成了遥远的记忆，只有那苦中有乐的日子，那在白花丛中飞来飞去的无暇欢笑，偶尔在梦中萦回……
　　直到母亲突然得知并告诉幼时带过我的邻居奶奶去世，才知道自己已和故乡走得太远太远了呵，匆匆赶回的路上，又急又痛又悔的我痛哭流涕！最后一次回故乡的那年，已经失明的奶奶用枯瘦如柴的手拉着我，老泪纵流，哭诉她的小女儿为了让哥哥娶上媳妇，哭别母亲，远嫁他乡，用自己尚未成熟的青春换回了并不贤惠的嫂子。奶奶哭，我也哭，临别，她难为情的说，她经常口苦，下次回家给她买一袋便宜的水果糖带回来，而可恨的我，该死的我，回到城里却忘了这件最最不应该忘记的小事，直到她的死讯才让我捶胸顿足的问自己：为什么只有失去才感到真正的存在？为什么只有永远的失去之后才追悔莫及？为什么失去了才知道应该诊视？这混沌人生心灵的慰籍还应该有什么呵？
　　双膝下跪新垒的墓前，声声喊着曾经用老掉牙的童话故事焐暖过我孤单童年的奶奶，喊着把亲生女儿送到嘴边硬抢过来让我破涕而笑的奶奶，喊着总站在村口等望，等老了岁月等出一脸沧桑的奶奶，喊着在刺白花一样的苦难里浸泡了一生的奶奶，我号啕着捶打着默默的黄土，奶奶那光明朗澈的眼睛在哪里？那如春灿烂我心的笑在哪里？那扬一扬手就有一片流向我的暖色光在哪里？这世间呵最不能够欠下的就是感情，我该何以回报和补偿？
　　能够回答我的，除了瑟瑟的风，就是我哀戚的哭声呵！
　　哭累了被扶起来的时候，泪眼四望，不远处几株随风摇曳的刺白花树，才让我想起，又到了白花盛开的季节，却倏地发现记忆中的白花岭已布满了含苞待放的果树，一片片，一丘丘。而奶奶的大儿子也在此刻意外的笑着安慰我说，你已多年没回来了呵，现在的山早不再是只生长廉价白花的山了，如今的娃娃也早没有兴趣采摘扎手的白花了，空闲时间帮父母种菜植树，每年都有上万的收入哩，母亲一辈子吃尽苦头，这些年也过上舒心的好日子，远嫁的妹妹也回来了，她走得无牵无挂走得很安详……
　　听着他娓娓的叙述，站在高高的山岭，回望陌生而焕然一新的故乡，我百感交集……
　　　　　　　　　　走出故乡的大哥
　　不论隔了多长多久，再见到的时候，他还是象从前那样远远的就一脸笑的冲我喊“妹子好！”我虽也一样的回应他的问候，而那一声牵强的“大哥好”却早没了从前的欢欣和由衷了，每每这时，失望、尴尬从他脸上讪讪掠过的同时，我心里也总涌起说不出的淡淡潸然。
　　他是与我一前一后走出大山的同乡，在未离开故乡之前，那曾是个多么厚道朴实的好大哥呵，一个地地道道整日在田间地头辛勤劳作的农民作者。那时的他呵，利用忙碌日子中的每一个间隙，白天，扯一片空中飘飘的云，挥为诗，揪一把地头青青的草，嚼成文。夜晚，点一盏煤油灯，把满腔澎湃的爱与热情挥洒成一篇篇一首首令人叫绝的佳诗妙文，再变成使他名噪一方的铅字，凭一支勤奋的笔，他从此永远走出了山瘠水瘦的贫苦故乡，成了被人羡慕不已的城里人，那时的我，好欣赏和敬重在文字间漫步的他呵。
　　而面对现在日趋陌生的他，我常常想，如果地位升迁，环境改善，会泯灭一个人纯朴、诚恳的珍贵品行，我情愿，他的家人和朋友情愿他永远是当年那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作者，倘若一切尚未改变，我与他及无数曾经敬重过倾慕过他的人，会是他永远的朋友，而他的诚恳他的善良他的良知包括他的才华，却被他贪婪的欲望，被他所谓的要享受会享受，无可挽回的在光怪陆离的灯红酒绿中破坏得面目全非！
　　现在的他比从前更名噪，此起彼伏的绯闻成了大家茶余饭后充满鄙夷的话题，不知道在接踵而至的创举中，真的不明白他究竟想要什么？又得到了什么？
　　脐身政坛，因为工作之便，也为着应酬，他认识了形形色色的人，出入各类娱乐场所，常常彻夜不归醉生梦死成了家常便饭，曾经珍惜如命温馨如春的家成了可有可无的旅馆、餐馆。一个寒风瑟瑟的狂欢夜，喝得大醉的他在钻心的疼痛中醒来时，面对的却是这样不可收场的惨景：酒后驾驶的车辆被撞得四分五裂，他失去了一条腿，生龙活虎成为曾经的记忆，而刚刚参加工作，还没来得及实现玫瑰梦想的小驾驶员，在一片血泊中虽圆睁着一双稚气未脱的眼睛，却再也听不到亲人绝望之极的哭天嚎地了，一夜狂欢，一场车祸，葬送他下半生的健康，也为他的政治生涯画上彻底的句号，同时葬送了另一个家庭全部的希望、快乐、幸福。
　　打着把爱情进行到底的旗号，他义无返顾的众叛亲离的抛弃了因为爱而从他乡远嫁于他、陪伴支撑他走过数载泥泞岁月的妻子，投向一个在娱乐场所认识的三陪女，而没有多久，却又不顾妻不成妾不象的、为他差点命丧宫外孕的情人的哭喊，扑向另一个更年轻的情人……
　　之三……之四……文字在我心中，一直有着最美最不容亵渎的神圣，若一一阐述下去，一笔一画触痛着我的心我的灵魂，手写我心，只愿意以自己笨拙却绝对诚恳的文字，记下人生旅途中记下自己记下别人最美好的一点一滴。而在我最不愿意想起提击的时候，他却一次一次的让我失去了平静，那次采风，该是非常愉快的文友聚会，借用的是弟弟单位的车，未进弟弟办公室，无意中却先听到了一段对话，是他嘶哑声音，正在为弟弟单位老总写过一篇宣传而索要报酬且在讨价还价，而未达成所愿，随即就变成了撒泼，原来文字也可以如此的卑微、廉价、暧昧，如他曾经的三陪女，听着他肮脏漫骂的那一刻，还神采飞扬的我，好端端的胃刹那间翻江倒海……
　　离婚以后，孩子房子工资卡全归了妻子，微薄稿费是他的经济来源，拮据的他常找这样那样的借口跟同事、朋友借钱，而却是肉包子打狗，次数一多，就再也没有人相信他了。一天，有事去找一朋友，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却意外的看见他在小心翼翼的做贼一样的拾捡着朋友办公桌上散乱的卷烟……令我不忍不愿看，悄然离开的路上，眼泪却刷的掉了下来……
　　这还是故乡那个有着一双澄澈干净的眸，豪言骑一只干净的笔纵行红尘的大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