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故乡的老油坊
2022-01-13抒情散文王坚平
老油坊在老家的村西头,有五间土屋,卧在茂密的白杨林里。进入冬季,树叶半落的时候,林子里便腾起袅袅的烟雾,有淡淡的香气随风弥散,不出几日,香气渐而醇厚、凝聚。土屋里开始喧闹,偶尔能听到几声汉们粗犷的号子,老油坊最忙碌、最快活的季节到了。我小时……
老油坊在老家的村西头,有五间土屋,卧在茂密的白杨林里。进入冬季,树叶半落的时候,林子里便腾起袅袅的烟雾,有淡淡的香气随风弥散,不出几日,香气渐而醇厚、凝聚。土屋里开始喧闹,偶尔能听到几声汉们粗犷的号子,老油坊最忙碌、最快活的季节到了。
我小时上学路过那里的时候,常被那香气诱得不行。但那地方,甭说是孩子,就是与榨油无关的大人,也是不能随便出入的。村里有个叫石蛋的光棍,是油坊的看门人,头光光的,生着一双贼眼,一只猫也很难进去。
有个人是个例外,那就是福成,村支书的儿子,我亲眼看见他跑进林子,将破书包挂在树枝上,三晃两晃,那矮墩墩的影子就不见了。有次,我发现他从林子里钻出来,嘴上亮晶晶的。他仰着脸,不无骄傲地问我,你知道油坊里啥东西最好吃?我嫉妒着,摇了摇头,一个没近过油坊边的人,连油咋榨都不知道,哪有资格谈论啥好吃。只是心里嘀咕,大概是油饼吧!那年月,油饼是家里的好东西,猪要下崽时才能吃得,当然人也能吃,常有讨馋的孩子,用刀砍下一小块,攥在手里当稀罕,半天啃上一口,嘴角上泛着白沫,引得人们流涎水。不过,那东西里头的沙子碜牙,吃多了还胀肚子。福成有些失望,觉得我没见过世面,不配跟他做朋友,咿呀地唱着一支歌,一溜烟地跑了。
临近过年,父亲去集上买来一挂大鞭,我在上面拆下两个,去讨福成的好。福成接过那鞭的时,眼都亮了,答应带我进油坊一次。
那天一大早,我便去了福成家。福成颇内行地说,心急吃不得热豆腐,要到傍晌才行!看我不住地咂嘴,福成又说,去早了出不来油,再说了,那狗日的石蛋,就那个时辰要到树丛里屙屎的。我这才知道,福成也不是那么说进就能进油坊门的,也为这小子的心劲所叹服。
天晴朗着,光斑驳地洒落在身上。我随福成躲在树后,没感到丝毫的温暖,不一会儿,我的脚就冻僵了,小脸也凉凉的。石蛋慵懒着,坐在门边的木凳上吸烟。我后悔来时没穿件棉袄,心说要是石蛋早上没吃饭,不去屙屎也有可能!这顿冻怕要白挨。可油坊里到底啥东西好吃?这个谜团像一条蛇,一直盘踞在我的脑里。况且能吃上一遭!这样胡乱想着,心里才没凉透。石蛋终于站了起来,拐了个弯,鬼影一样不见了。福成猫着腰,一挥手,獾一样地溜过,我跟在后面,心砰砰跳着,如进阿里巴巴的山洞。
我被眼前的情景惊傻了。头间屋了有个大火炕,上头堆着满满的花生米,灶里的木柴劈啪燃着,将上面烘得奇烫,米子烤得半熟时,有股焦躁的、逃避不及的香,顶得人喘不过气来。我暗想,这该是最好吃的东西了!福成剜了我一眼,烧火的师傅脸色也不好看,就往后缩了。其实,那花生米虽好吃,却只能眼馋,那火炕实在太热,哪敢近身?
走进内屋,便是榨油的地方。一排排笼屉般的铁家伙墩在那里,里头盛满了被碾成半碎花生米,六七条汉子忙活着,将铁家伙一个码起来,像盖一座高塔。少倾,汉子们歇足了力,嚷嚷着,去转动一旁的木轮子,那高塔一样的“笼屉”像变魔术一般,在一阵唰拉的声里缓缓变矮了。那金黄的,透明的油先是像稠稠的泉水,依恋地流下,随着人们渐而高亢的号子,泉水就成了瀑布,哗哗淌个不停。我看呆了,就在汉子们要取油饼的当口,突然见福成跑上前去,朝“笼屉”边的渣滓抓了一把,塞进嘴里吞着,他连吞了三把,梗着脖子,费力地咽下,脸憋得像只要打鸣的公鸡。边上的大伯见我傻,捏过一撮儿,弹在我半张的唇内,天呐!那渣滓里滋足了油,一股香在舌尖上爆炸了似的,直顶上了天灵盖。我再也顾不得羞,朝那渣滓猛啃了一大口,没等细嚼便融化了,滑进肚子里。我头回吃过这么香的东西,吓得转身就跑,到了家里,嘴里的香还那么浓烈。我终于惬意地笑了,知道了福成说的最好吃的东西。
年后,油坊里歇正月关了门,福成瞅石蛋醉酒,偷了他的钥匙,我俩大摇大摆地进了油坊。只可惜里头空了,没了任何要吃的东西,转来转去,发现大缸里尚有半缸油。既然油渣滓好吃,这油该是更不在话下。福成太霸道,找来一只勺子,舀了半勺,没顾得品,咕咚咽下,咧开大嘴连呼香啊!我馋得腔里生津。福成咕咚咕咚连喝了数勺,我急不过,一把将勺子夺过,手刚探进缸里,忽听外头有动静,怕是石蛋来了,福成叫了声不好,又獾一样的逃了。
我心不甘,在林子里潜了半天,那该死的石蛋,守在门边,跟尊石像似的。只可惜,我连半口油也没捞尝着。
翌日,福成没去上学,老师让我去他家找他。一进屋,猛见一幅非常奇特的画面:福成上半身躺在炕上,炕下搭了几个木凳子,他光着屁股,下半身就撂在那凳子上,中间隔了道缝隙,袒露着他的屁股,下头还放了一个撒尿用的罐子……不时地“叮咚”响着。
福成一句话也说不出,脸蜡黄。我当时琢磨再三,觉得福成枉起了个好名字,其实是享不了大福的。
福成一句话也说不出,脸蜡黄。我当时琢磨再三,觉得福成枉起了个好名字,其实是享不了大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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