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燃烧的山野
2022-01-13抒情散文丁香笑雨
和美、宁静、鲜润的季节漫过舒缓的山坡,向晚的光焰给褐色的云朵缀上亮亮的花边,我在渐行渐密的晚风里、在绚丽的流光中采撷芳菲的野花。它们水波一样荡漾的舞姿,象一首首迷梦而纯情的诗。烟霞奔忙,一翎翠色的羽毛美艳地滑落、滑落、徐徐滑落。傍晚双颊绯红……
和美、宁静、鲜润的季节漫过舒缓的山坡,向晚的光焰给褐色的云朵缀上亮亮的花边,我在渐行渐密的晚风里、在绚丽的流光中采撷芳菲的野花。它们水波一样荡漾的舞姿,象一首首迷梦而纯情的诗。烟霞奔忙,一翎翠色的羽毛美艳地滑落、滑落、徐徐滑落。傍晚双颊绯红,幻美朗润。
仿佛雨乱黄昏,野花沙沙地逶迤在无边的原野,似有队列吟歌行进,乡土深处扑鼻的芬芳透明纯粹得如同这霞光的色觉。杳冥的天边泛起淡淡血红,盘旋的鸟儿没有留下任何一道弯曲的影痕,它的踪迹进入沉默之时,跌宕跃动的笑声清湛澄净,好象乘着青春的翅膀越过砖灰色的围墙不期而至。
流溢着青春的笑声传递,没有回响的沉寂消失,模糊而强烈的记忆与我同步而行,从黑暗里流逝的时间中唤出一个安居于墙内多年的名字。
“你认识我吗?”巩德芳敏捷地一转身,肩上的担子跟着象打了个水漂一样地一摆。
“不认识!”他说。
巩德芳目光炯炯地盯住他问:“你看我象不象钉箩的?”
他赶忙说:“你是钉箩的!你不是钉箩的,大老远跑到这山里干吗呢,你说对吧?” 巩德芳哈哈一笑,担着他的“生计”担子朝村北的后山去了。三伏天,他一条蓝粗布裤子,白粗布上衣,担子在换肩的时候,腰间隐隐现出手枪的轮廓。 “等等我,给我再讲讲他的事好吗?” “他1932年投身抗日,1938年4 月入党,策动了全陕有名的“茶房暴动”,1941年到陕甘宁边区的马栏奉命开办“德记骡马店”,1946年成立了陕南游击队指挥部,1946年7月,帮助李师长部主力北渡黄河,瘐家河东南山一役不久去世”。 “还有吗,他一生就这么点事?!”我不解地问。 转过头来,望着我的眼睛:“人生很短,他的人生更短,你说又能做多少事呢?”该我望着他了,我诧异得望着他的眼睛,那里热风贯穿,热流激荡,却平静如水,波澜不惊。 心沉潜下来, 我们不再说话。野花充溢,横空出世,开成原野上川流不息的流苏,似以移山填谷的力量,回味生命的状态。一团一团的野花无从疏散,行色匆匆,奔向碧草连天的山野,奔向烟霭有无、雨晴浓淡,白云飘动,直指云天的远方。走过一泓清泉,晚风渐吹渐远,茂盛的野花没过了坟茔,依稀地歌声象夜晚的星星亲吻着草地。野花的容颜打动了我,欣喜和莫名的感伤嵌进粉亮、淡蓝、幽紫的花儿俯仰闪烁的笑脸。 时光从墓碑坚硬的质地中漫流而去,我站在歌声渺茫的暮色里怀想,一个深邃悠长的背影,穿过晦冥的浩叹,行走在青石瓦径、荒草离离的逝水年华,沿着既定的空间抵达时间的某一点。 我看不清他真实的面容,或脸色苍白,或忧虑疲倦,或笑容满面,只见他挑着担子、头顶骄阳,向村北的后山走去。村人终于松了口气,心头一阵焦渴难忍,抓起门后水缸里的葫芦漂,舀了大半勺凉水,一口气灌下肚去。再出得屋来,手搭凉棚张望,巩德芳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荒寂的山梁后面。 “他去哪儿了?”我问。 “他死了!”他说。 “哦!” “这没有什么可惊奇,人都是要死的,就跟睡着了一样!”他非常肯定的说。 “我知道,可是……” 他看也不看我,继续朝前走去。 是的,他终于可以永久地睡眠去,没有人打搅他的清梦,除过他的战友和他那颗勃勃跳动的心。 1945年冬,巩德芳从陕北重返故乡,顶风冒雪不带一兵一卒,赶了很远的山路争取张奎、谭道鹏两支反对国民党的地方武装共同对敌,他的诚意和人格深深感动二位,于第二年5月,成立了陕南游击队指挥部,他任总指挥。1946年7月,李先念率领中原解放军主力突围抵达陕南根据地,他全力接应,精心安置,迅速恢复其战斗力,次年春,把自己长期苦心培育的部队输送给主力部队,并顺利掩护该部北渡黄河。瘐家河东南山一役,终因敌众我寡,只有巩德芳等数人脱险。他一病身亡。 据说,他的死因是因集一生的积蓄,卖来的枪支埋藏在后山的山坳里,他的部下叛变,于是告密。长期的战争几乎掏空了他的身体,惊闻此事,一盏残灯一样生命,再也经不起任何的雨打风吹了。他与世长辞的地方,群众连夜将他安葬在一大块田畴里,立即用耕牛整片犁过,再用犁耙将表面拉磨平坦。几天后,侯建贵带领国民党部队搅尽脑汁找到他,用铡刀割下他已经发黑的头颅邀功领赏去了。多年悬赏的三千大洋尘埃落定,那可全是白花花、一吹就带响的银子啊,谁不眼馋!六月里红彤彤的艳阳高照下,古老的西城门上旋着一颗气味凛冽、颜色发黑的头颅。城楼上荷枪实弹的士兵穿梭巡逻,城下的百姓人头攒动,记忆之河沿城门奔腾不息…… 飘飘的衣袖拥住盈怀的野花,我返身走回,歌声愈加嘹亮,这么清澈纯真的歌声,仿佛凝固的熔岩注满了激荡人心的温度。“风在吼,马在叫”,此曲既终,接着是《大刀向鬼子们头上砍去》,站在《太行山上》,又唱起了《红梅赞》,《红梅赞》的第一句未落: “太高了,我唱不上去!” “那天我去你家,想把后面再练练……” “唱《红日》那首歌好不好?” …… 哦!最初的笑声飞出墙外,还以为轻灵得是一群年少女子,意外的惊喜正在预料之中,一行七、八位六七十岁的老姐妹在凉爽又清净的烈士陵园练歌呢。你看,年龄最大、半解放脚的那位奶奶我认识,小时候他家和我家住一条街,她的同龄人都叫她“高她妈”。那位爷爷原是巩德芳烈士部下的娃娃兵,解放后担任本县第一任县长,和那时很多进城的领导干部一样,他也要求离婚,理由是高她妈没文化。高她妈就是不离,“你几年不着家,二老是我一手备埋的,高都两三岁了,你管的啥?”她泪流满面,一边和他争执,事后又关爱有嘉。他最怕提的就是高,最舍不得的也是高。女儿那高挺的鼻梁就是象自己,一股子英气。高她妈赌气上民校,念书写字比学堂里的娃娃还认真,对他也是嘘寒问暖,无为不止。人心都是肉长的,他心口往下一摸,劝慰自己:“这老先人留下的话不会错:人生三件宝,丑妻、薄田、破棉袄。唉!”出门走在上班的路上,他想着妻子在那些东躲西藏的日子,数九寒天,把高生在寒风刺骨的枯高粱地里,他的心一寒:“我知足吧,还有什么好说的!” 暮色苍茫中,奶奶拿着歌本,象是她的姐妹们的领导。精神矍铄的她,如果不是我认识,谁能相信她是近八十岁的人了。 时间老人告诉我,后来,巩德芳烈士的头颅被游击队战士救回,敌人为了斩草除根,围剿了巩德芳的家,枪杀了他的父亲、伯父、妻子,八岁的女儿藏在竹篮下才幸免于难。而早在194 1年左右,他的家里多次被抄,参加革命的弟弟巩德胜、哥哥巩德彦也被国民党杀害。1951年春,侯建贵等48名罪犯在城北的乱坟岗全部就地正法。 余辉悄然绚烂了最后一抹云朵,也映在奶奶们的脸上,映出风霜,映出睿智和慈祥。歌声唤起我们无数深埋的印象,在旋律中涌来,席卷记忆所包含的情感,暗淡的夜色中,我听见潮声滚滚,滚滚潮声…… 时光来临,时间老人牵着我的手、我带着野花和歌声,回家!
他赶忙说:“你是钉箩的!你不是钉箩的,大老远跑到这山里干吗呢,你说对吧?” 巩德芳哈哈一笑,担着他的“生计”担子朝村北的后山去了。三伏天,他一条蓝粗布裤子,白粗布上衣,担子在换肩的时候,腰间隐隐现出手枪的轮廓。 “等等我,给我再讲讲他的事好吗?” “他1932年投身抗日,1938年4 月入党,策动了全陕有名的“茶房暴动”,1941年到陕甘宁边区的马栏奉命开办“德记骡马店”,1946年成立了陕南游击队指挥部,1946年7月,帮助李师长部主力北渡黄河,瘐家河东南山一役不久去世”。 “还有吗,他一生就这么点事?!”我不解地问。 转过头来,望着我的眼睛:“人生很短,他的人生更短,你说又能做多少事呢?”该我望着他了,我诧异得望着他的眼睛,那里热风贯穿,热流激荡,却平静如水,波澜不惊。 心沉潜下来, 我们不再说话。野花充溢,横空出世,开成原野上川流不息的流苏,似以移山填谷的力量,回味生命的状态。一团一团的野花无从疏散,行色匆匆,奔向碧草连天的山野,奔向烟霭有无、雨晴浓淡,白云飘动,直指云天的远方。走过一泓清泉,晚风渐吹渐远,茂盛的野花没过了坟茔,依稀地歌声象夜晚的星星亲吻着草地。野花的容颜打动了我,欣喜和莫名的感伤嵌进粉亮、淡蓝、幽紫的花儿俯仰闪烁的笑脸。 时光从墓碑坚硬的质地中漫流而去,我站在歌声渺茫的暮色里怀想,一个深邃悠长的背影,穿过晦冥的浩叹,行走在青石瓦径、荒草离离的逝水年华,沿着既定的空间抵达时间的某一点。 我看不清他真实的面容,或脸色苍白,或忧虑疲倦,或笑容满面,只见他挑着担子、头顶骄阳,向村北的后山走去。村人终于松了口气,心头一阵焦渴难忍,抓起门后水缸里的葫芦漂,舀了大半勺凉水,一口气灌下肚去。再出得屋来,手搭凉棚张望,巩德芳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荒寂的山梁后面。 “他去哪儿了?”我问。 “他死了!”他说。 “哦!” “这没有什么可惊奇,人都是要死的,就跟睡着了一样!”他非常肯定的说。 “我知道,可是……” 他看也不看我,继续朝前走去。 是的,他终于可以永久地睡眠去,没有人打搅他的清梦,除过他的战友和他那颗勃勃跳动的心。 1945年冬,巩德芳从陕北重返故乡,顶风冒雪不带一兵一卒,赶了很远的山路争取张奎、谭道鹏两支反对国民党的地方武装共同对敌,他的诚意和人格深深感动二位,于第二年5月,成立了陕南游击队指挥部,他任总指挥。1946年7月,李先念率领中原解放军主力突围抵达陕南根据地,他全力接应,精心安置,迅速恢复其战斗力,次年春,把自己长期苦心培育的部队输送给主力部队,并顺利掩护该部北渡黄河。瘐家河东南山一役,终因敌众我寡,只有巩德芳等数人脱险。他一病身亡。 据说,他的死因是因集一生的积蓄,卖来的枪支埋藏在后山的山坳里,他的部下叛变,于是告密。长期的战争几乎掏空了他的身体,惊闻此事,一盏残灯一样生命,再也经不起任何的雨打风吹了。他与世长辞的地方,群众连夜将他安葬在一大块田畴里,立即用耕牛整片犁过,再用犁耙将表面拉磨平坦。几天后,侯建贵带领国民党部队搅尽脑汁找到他,用铡刀割下他已经发黑的头颅邀功领赏去了。多年悬赏的三千大洋尘埃落定,那可全是白花花、一吹就带响的银子啊,谁不眼馋!六月里红彤彤的艳阳高照下,古老的西城门上旋着一颗气味凛冽、颜色发黑的头颅。城楼上荷枪实弹的士兵穿梭巡逻,城下的百姓人头攒动,记忆之河沿城门奔腾不息…… 飘飘的衣袖拥住盈怀的野花,我返身走回,歌声愈加嘹亮,这么清澈纯真的歌声,仿佛凝固的熔岩注满了激荡人心的温度。“风在吼,马在叫”,此曲既终,接着是《大刀向鬼子们头上砍去》,站在《太行山上》,又唱起了《红梅赞》,《红梅赞》的第一句未落: “太高了,我唱不上去!” “那天我去你家,想把后面再练练……” “唱《红日》那首歌好不好?” …… 哦!最初的笑声飞出墙外,还以为轻灵得是一群年少女子,意外的惊喜正在预料之中,一行七、八位六七十岁的老姐妹在凉爽又清净的烈士陵园练歌呢。你看,年龄最大、半解放脚的那位奶奶我认识,小时候他家和我家住一条街,她的同龄人都叫她“高她妈”。那位爷爷原是巩德芳烈士部下的娃娃兵,解放后担任本县第一任县长,和那时很多进城的领导干部一样,他也要求离婚,理由是高她妈没文化。高她妈就是不离,“你几年不着家,二老是我一手备埋的,高都两三岁了,你管的啥?”她泪流满面,一边和他争执,事后又关爱有嘉。他最怕提的就是高,最舍不得的也是高。女儿那高挺的鼻梁就是象自己,一股子英气。高她妈赌气上民校,念书写字比学堂里的娃娃还认真,对他也是嘘寒问暖,无为不止。人心都是肉长的,他心口往下一摸,劝慰自己:“这老先人留下的话不会错:人生三件宝,丑妻、薄田、破棉袄。唉!”出门走在上班的路上,他想着妻子在那些东躲西藏的日子,数九寒天,把高生在寒风刺骨的枯高粱地里,他的心一寒:“我知足吧,还有什么好说的!” 暮色苍茫中,奶奶拿着歌本,象是她的姐妹们的领导。精神矍铄的她,如果不是我认识,谁能相信她是近八十岁的人了。 时间老人告诉我,后来,巩德芳烈士的头颅被游击队战士救回,敌人为了斩草除根,围剿了巩德芳的家,枪杀了他的父亲、伯父、妻子,八岁的女儿藏在竹篮下才幸免于难。而早在194 1年左右,他的家里多次被抄,参加革命的弟弟巩德胜、哥哥巩德彦也被国民党杀害。1951年春,侯建贵等48名罪犯在城北的乱坟岗全部就地正法。 余辉悄然绚烂了最后一抹云朵,也映在奶奶们的脸上,映出风霜,映出睿智和慈祥。歌声唤起我们无数深埋的印象,在旋律中涌来,席卷记忆所包含的情感,暗淡的夜色中,我听见潮声滚滚,滚滚潮声…… 时光来临,时间老人牵着我的手、我带着野花和歌声,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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