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晒太阳的奶奶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8:11 编辑 <br /><br />　　　　　　　　　　　
　　　　　　　　　　　晒太阳的奶奶
　
　　　　　　　　　　　　　　　　　 杨友泉
　　　老了的奶奶在院子里晒太阳，早晨坐在北屋檐下，傍晚坐在南首的阶上。太阳成了奶奶亮着的灯。奶奶随着阳光在院子里烤。微弱的能量使奶奶发冷的身子暖和了起来。奶奶餍足地打起盹来。奶奶打盹时手里像在剥玉米--弓着劳动的背。太阳西去，太阳在院子里走完一圈。奶奶也把日子过完一天。
　　 　奶奶一生和太阳打交道，一直到老。在我上中学时，我和两个弟弟在不断长大，队里的那点粮食却从来不长，加上天干粮食减产，村里十之八九的人家开始打起吃糠的主意。有劳力的人家到山上采松树花的粉吃，把那种面粉叫"挂菇面"。没有劳力的人只能蒸糠吃。邻居的一个男孩在吃米糠后，拉不出屎，在院里发出最为惨烈的嚎叫，叫声之痛苦使所有在场的人都感到，简直就是世界末日之叫。
　　　这一年，奶奶为家里的粮食犯上了愁，在为每一顿的粮食着急。
　　 一天，奶奶从灶台上取出一块被火烟熏得发黑的石片。那是几十年前留下的。石块边际残缺、乌黑发亮的，一点也不起眼，它却改变了我们家的生活。
　　那晚奶奶让我们舂面，说是要擀“冈琅”。"冈琅"是什么，家里人谁也不知道。
　　 第二天早晨，我恹恹地从床上爬起，万里无云的天空下，在我家宽敞的院子里，阳台上，屋顶上，铺上了五彩缤纷的，薄得透明发亮的页片，有巴掌(手掌)那么大。乡村清明的阳光照在上面，使人感到就是照在七色的玻璃上。那就是奶奶说的"冈琅"。很快我们就不再依着奶奶叫，而叫它"阳光巴掌"。但我一直觉得它比阳光好看、耐看，阳光只有一个色，而"阳光巴掌"有七色。"阳光巴掌"把阳光分解给我们看。
　　我和弟弟爬上屋顶，踩着瓦片，小心翼翼地捡拾晒满屋顶的"阳光巴掌"，姐姐和小弟则在院子里拾掇竹帘上的。
　　更多的时候我们是看，看奶奶怎样把雪白的面揉成彩色，看奶奶怎样把这些彩色的面揪出来放在石板上，搓成蛋形，按在石上，然后轻悠悠地用竹筒把它擀开。看它一朵艳丽的玫瑰，如何像水流一样摊放在石上，然后把这帘水流提起，晾放在竹连上。
　　姐姐看了三天后，就看出了门道。开始抽空训练。一个星期后，姐姐就挂阵出师。来家里看稀奇的人越来越多。姐姐擀出的"阳光巴掌"更薄、更大，因而更透明、更鲜艳，更像水帘在姐姐的指腕间流溢，更像一叠叠的阳光被姐姐的手指分解。
　　我家的生意因此更上一楼，名声大噪，方圆百里开外的人骆驿不绝。
　　奶奶深埋多年的一技，使我们全家摆脱了困窘。
　　我们姐弟长大成人后，都先后上学工作。奶奶也不在用手编织阳光的片末了。但好象她的精神都注入了"阳光巴掌"里去了，非常依恋阳光。从早到晚都浸泡在阳光里。后来父亲接她到城里，住了一段时间，坚决要回来，说城里晒不着阳光。回到老家的奶奶像是找到归宿，依旧整天泡在阳光里，不时打着盹，却几乎没有病过。
　　 奶奶在阳光里泡出了高寿，她是八十七离世的。离开时没有痛苦，却像吮足了阳光那样安详，表情温暖，不像受过大难的人。
　　而在出殡时，村长在念祭文时发生了哽咽，奶奶遭过大难:二十多岁失丈夫，三十多岁失去倘未成人的女儿，四十多岁失去儿子。
　　奶奶的苦难是被阳光泡软了。
　　 奶奶一辈子的凄凉最终被阳光泡暖了。
云南省大理凤仪一中(671000) 杨友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