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冬天里的一些事情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0:56 编辑 <br /><br />冬天里的一些事情
文/李云
冬天的梦境
　　我是如此讨厌过冬。用我老岳父的话来说就是宁可热死，也不愿意过冬天。他老了，他的感受与我相同，我怀疑我也老了。不过冬天该有多好！——然而这是不可能的。我必须忍受一年一次的寒冷，
　　早早地取出过冬的衣服穿在身上，它是那么臃肿。早晨下楼呼吸着来历不明的冷空气，连骨头也在发颤。在户外行走，感觉像是猪被赶往屠宰场，心头的恐惧无法描述。这个冬天有点冷，同事经常在我耳边说这句话。我则想的是，不工作该多好！像动物一样整天呆在床上哪也别去。那就幸福死了。然而不工作谁来养活我？这是一个问题。谁也无法解决的问题，所以我还得工作，多么讨厌的事情！
　　我有一千个呆在床上的理由，但只说一点儿。是动物都应该冬眠，我也是动物。我不认为我比其他动物强多少。我只是长着一张人的面孔罢了，但却不具备人的尊严，所以我倒情愿做一个普通的动物，做一头猪，一只狗，或是一只猫。总之我希望做那些没有人来打扰的动物，随便做什么都行，只要没人在冬天逼着我干活就行。
　　如果我能成为这样的动物就好了。我将用整整的一个冬天来冬眠，什么也不做。只是睡觉，睡觉，偶尔也思考思考。但我不会去想过多没用的事情。留给自以为是的人类去考虑吧。床塌的确是上帝赐给我的好东西，在冬天，我只需要一张床就够了。我只需要一张床来安放我冰冷的身体和有些麻木迟钝的灵魂。在冬天，我哪里也不想去。早晨当我推开门的时候，看见灰蒙蒙的天空，外面那条泥泞的小路，我就知道我的这一天只能属于房间和电脑，床上和夜晚了。我每天上三节课，大多在上午，然后剩余的时间我就龟缩在床上，这真是最美丽的时光。我在床上充分享分棉絮的温暖和玄想的美妙。我胸无大志，没有过高的理想。我只想让自己的身体和大脑都处于一种相对比较自由的状态。我讨厌为了生活而到处奔波。
　　床头摆的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书，有我订的一些杂志，《人民文学》《收获》《天涯》《散文》《中华散文》等，还有一些我省吃节约从书店里买回来的书，如《凯旋门》《永别了，武器》《瓦尔登湖》《尤利西斯》等，总在几十本以上吧。它们是我夜晚的恋人，离了它就没法睡觉。在这样寒冷的季节，我只有躲在被窝里才能与它们发生亲密的关系，否则我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当我睡醒时，我故意赖在床上，翻上那么一两页。时间飞逝而去，我一点儿也不感到可惜。在这样的状态下，我的心才有可能获得宁静。读书累了，我会长时间地望着天花板出神，想着远方可能存在的某个人，然后是一个人孤独叹气。窗外呼呼的风声，它与我无关。
　　你不工作吗？当然要。我用半天的时间来做完我应该完成的事情。然后我就获得自由了。我有足够的时间用来呆在床上，躲避外面的寒冷。我不需要像小镇上的人那样在寒风中来来去去，这一点我是幸福的。可是我没钱，我也不想拥有过多的钱。如果找钱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我情愿一名不文。我需要的只是一种简单的生活。
　　无端的盼望起下雪来了。冬天的雪原，雪橇，狗，滑雪板。通红的炉火，雪中的红梅，白酒……“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多么遥远的记忆，然而它一直温暖着我冬天的梦境。
杀一头猪来过年
　　母亲说明天把猪杀了吧。母亲虽然用的是商量的语气，但她说的话从来就是这个家庭惟一正确的意见。自从父亲去世以后，母亲自然是这个家庭的主宰。她的话没人敢反对。
　　母亲这话是对我奶奶说的，其实她大可不必和奶奶商量，因为奶奶对母亲的话从来不说一个不字。我没听到，二妹听到了，三妹听到了，四妹也听到了。她们像猫看见鱼腥一样一起睁亮了眼睛看着母亲。
　　那时我正在灯下写作业，我在抄老师布置的一首古诗《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我老是记不住，老师说星期一到学校还不能背的话，就打屁股，临放学时他拿着那根竹鞭子在我跟前晃了晃，差点把我的头都晃大了。我怕挨打，一直在专心抄书，边抄边背。三妹在火炉边说：哥哥，别抄了，我都能背了——北风卷地百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我向她挥了挥手：去去去，谁有你聪明啊！
　　母亲第一次说，明天把猪杀了吧这句话时，我没听见。但母亲马上又说了第二遍：娘，我们明天请个屠户来把猪杀了。这次我听清楚了。几个妹妹顿时拍手欢呼起来，二妹说，妈，我要吃红烧肉。三妹说，妈，我要吃猪蹄。正在洗脚的四妹说，妈，我喜欢吃香肠。母亲说，别闹了，杀了猪后让你们吃个够。四妹站在板凳上大声说，杀猪喽，杀猪喽，我家要杀猪喽！
　　奶奶说好吧，天越来越冷了，粮食也差不多吃完了，再喂下去猪就得掉膘了，早点杀了也好。猪草也不好弄，我也喂够了，杀了好。
　　我理解奶奶的难处。家里那头猪一直由奶奶一个人喂，我们最多在不读书的时候帮她打打猪草。母亲要忙地里的活计。奶奶那双手七龟八裂的，活像松树皮，那是她在冰天雪地里拔萝卜菜，割红苕藤留下的伤痕。冬天到了，我们都不敢到地里去，而奶奶也舍不得让我们娇嫩的双手去地里打猪草。奶奶一生什么苦没吃过，六十岁时爷爷去逝，第二年又痛失爱子，也就是我父亲。这点冷对她来说算什么。我每次看见奶奶在有着厚厚积雪的地里拔萝卜时就像在温水里洗手一样开心，一点儿也没有流露出冷的感觉。但谁知道她老人家到底冷不冷呢？如今好了，把猪杀了，奶奶就可以解放了。
　　外面下着很大的雪，透过窗户望出去，整个村庄一片灰白。那一夜我在睡梦中也闻到了猪肉的香味。
　　第二天一早，母亲就打发我到临近的杨弯村去请杀猪的胡屠户。临走时母亲交待我回来时顺便叫上村里的闲汉吴二狗，让他到我家来帮屠户的忙，我家里没有劳力。我知道吴二狗一定乐意干这事，他一个冬天差不多东家帮了帮西家，借此混一顿饭吃。遇上大方的人家，吃了不算，临走时还要提一块肉给他，带回家去吃。
　　到杨弯村只有几里路程。我一个人走在积雪覆盖的路上，心里畅快极了。我把路上的积雪踢得到处都是，有几只小鸟瑟缩着身子停在路边的树枝上。我没有时间理它们，要在平时我一定会从衣兜里掏出弹弓将它们撵得惊慌失措，满山乱飞。转过一个山头，我看见吴二狗了。他穿着高统靴，头上带着一顶破帽子，手里拿着一杆长筒的猎枪在山坡上转来转去。我远远地向他喊：嘿，二狗，我家要杀猪了，到我家吃肉去吧！二狗听见我的喊声愉快地回了一声：好呢，这就去。记着哟，到我家去帮揪猪尾巴。我这就请屠子去。
　　我不到一个时辰就将胡屠户请到了我家里。母亲已经烧好了一大锅开水，等着烫猪了。我对杀猪的过程极感兴趣，我爷爷就是村里有名的屠户。他教了一大帮徒弟，胡屠户杀猪的手艺就是跟我爷爷学的。我也想学杀猪，可惜爷爷死了，没人教我。我不想跟胡屠户学，我不喜欢他那种傲慢的样子，但我喜欢他的杀猪刀，把把铮亮，发着寒光。我很想摸摸它们。可胡屠户说去去去，小孩一边呆去。我心里想：哼，有什么了不起的。长大了，我也会。我要打一把世上最锋利的刀子，让猪们一刀毙命。
　　在吴二狗的协助下，不到半天功夫，我家那头贪吃贪睡的大肥猪就被胡屠户收拾得干干净净，赤身裸体地悬吊在房梁上，然后开膛剖腹，清理下水。这点我还是很佩服胡屠户的，动作麻利，深得我爷爷真传。
　　按照村里习俗，杀了猪是要请亲戚吃顿饭的。从下午开始母亲就不停地在灶前忙碌，准备晚上请客。这天晚上七大姑八大姨都来了，还有舅舅姑父和姨父他们，整整坐了三桌。一年中除了过年，这是亲戚们聚得最整齐的一次。我喜欢有人到我家来，那种热闹的气氛，像一把火在心头燃烧，驱走了我们心中失去父亲的伤痛。我喜欢看大人喝酒，听姑父他们讲笑话。我忘了时间和将来，多年以后亲戚们不常聚在一起了，他们各有各的事情，有的已经死去。我怀念那段美好的时光。一顿饭吃了好几个小时。亲戚们走时外面下着很大的雪，一盏盏火把在潮湿的山路上明明灭灭。他们手里提着母亲送的猪肉。四妹低声嘟囔着说：肉都送光了，我们过年吃什么？
在冬天我们做什么
　　这是一个问题。我在很早的时候就开始考虑这个问题了，那时树叶还没掉，草也没黄，可直到现在也没有想出结果来。
　　是啊，这个寒冷的冬天我们干些什么呢？
　　要是几年前或是十多年前，我不会去想这个问题。我没有功夫想，我总有做不完的事情。可现在我整天感到无所事事，倒不是没有事情可做，而是我认为值得做的事情是越来越少了。我不愿意为了一些无聊的事情耗费我的精神。时间在悄悄改变我的趣味。
　　有一个时期我对冬天充满了激情，我感觉它就像我新婚的妻子，让我不断有所期待。我不怕冷，像夏天一样身手敏捷的做着应该做的事情。无论是雪花飘飘的清晨，还是冷风呜呜吹着的夜晚，在我心里一律具有大气和沧桑的美。年轻的眼里没有冬天。
　　冬天是隐忍的季节，要学会忍受突如其来的风霜雨雪，灾难和沉闷。昨晚我躺在床上漫不经心地翻阅2005第四期的《天涯》杂志，读到刘亮程的一篇散文《做闲散人，过没钱的生活》。这题目深得我心。我早就想做这样的一个懒散人了，天塌下来也不放在心上。这样说，你也许会觉得我没心没肺，玩世不恭。但我的确想做一个无忧无虑，甚至是无所事事的闲散人。要不是还有一份工作牵挂着的话，我真的就想像蛇一样冬眠了。
　　今天我又到镇上去了，我认真细致地观察了一下人们到底在干些什么，发现的结果是其实他们什么也没干，这样我的心稍微得到一些安慰，原来闲散的人还很多。我没有必要用什么标准来要求自己。
　　如果非要做点什么的话，我倒想像镇东头的那个孤寡老人，整天端着一个酒杯，喝他整整一个冬季的酒，然后和春天一起苏醒。
　　李云
　　四川洪雅县高庙中学
　　邮编：６２０３６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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