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安息吧

　　正月初二是母亲的生祭。
　　我本想去大嫂的娘家拿了大哥大嫂家的钥匙去他们家拜祭母亲的。又担心大嫂的娘忌讳。大嫂的娘和我母亲同年，身体又不太好。问我老公的意见。我老公劝我别去，说茶陵没这规矩。我只好打消了去大哥家拜祭母亲的念头。
　　可一想到去年的今日，母亲虽然卧病在床，但我可以看到可以摸到可以听到，即使母亲不讲道理把我支得团团转，我心里也踏实。而现在，母亲已驾鹤西去，我想听到母亲喊我做这喊我做那，已不能了，眼泪就忍不住扑素素往下掉。
　　晚上，我又做梦梦到母亲对着我无声流眼泪。自母亲七月十九在湘潭火化，骨灰暂时放在大哥家里之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老是做梦梦到母亲。在梦里，母亲没有一次对我笑过，不是愁眉不展、就是默默流泪。我困惑，不安。到底是我日有所思导致夜有所梦呢，还是人死后没入土的话，真的是无家可归无主孤魂、只能四处飘泊流浪，因而母亲托梦与我、向我诉求？问计与道士僧人，他们要我在农历七月鬼节时，多烧香纸以安我母亲的魂魄。我烧了，烧了几百块钱的香纸衣笼。梦恙依旧。又说是我阳气不足阴气太盛之故。喝了他们化的符水，戴了他们画的灵符，也没用。一个朋友告诉我一个方法，我试了几个晚上，总算是安枕无梦了。我老公则抱怨我大哥二哥，说应该跟着就把我母亲的骨灰送回老家去安葬。我替哥哥们分辨。又不是大哥二哥不肯，是老家的本家说今年犯山煞，要第二年才可以落葬。我老公心里还是系着疙瘩。
　　所以，当我初三早上告诉我老公，说我晚上又做梦了，还是想在哥哥嫂子家里拿点吃的东西，去我大哥家看看，不去拿钥匙，不进屋，只站在后门，在心里跟我母亲说说话，祭一祭。我老公又有点愤愤然。说真不知道大哥大嫂是怎么想的，跑到湖北去过年。我少不得又替大哥大嫂辨解。好在我老公是一个嘴硬心软的人，说归说，最后还是同意我去我大哥家后门拜祭我母亲。
　　正月初八，大哥大嫂从湖北回来途径我家，沙发还没坐热，就商议出了十五把母亲送回老家去安葬的事。我举双手赞成。跟着打电话给北京的二哥二嫂。我在心里说，母亲啊，您很快就可以回老家了，很快就可以和父亲团聚了。
　　正月十九，大哥二哥我、我们兄妹仨个，先回老家，打点商议运作母亲安葬的一切事谊。和本家商定我母亲的灵棺停放地点时，两个远房堂弟横生阻碍，为避免和本家闹意见，我们只好让步宁人，同意把灵棺停在离老屋很远的一块空地上。还有本村金钢班子的贪婪和无情，也令我们感到如三九天一般的寒冷。挖一个简简单单的墓穴，把骨灰盒放进棺材，抬一里来路就到了，不铺水泥不铺砖不立碑，把棺材推进去后，把墓门一封就行了，他们居然索要四千七百元整，还要另外每人三包烟一封红包。为了尽快把事办好，使母亲的魂魂得到安宁，我们又只好妥协。好在还是有几户本家真心实意尽心尽力帮忙，我们兄妹三个的住宿吃饭以及帮忙的茶水茶点买东买西等问题，全都落妥了。
　　但睡在双祥哥哥家的第一个晚上，我依然是旧梦纠缠。前半夜，我睡不着。脑子里走马灯似的，都是母亲去年住院其间，我在医院招呼母亲，喂饭喂水、端屎端尿、帮母亲洗脸洗脚擦澡、剪手指甲脚指甲等等情景；以及最后那半个月，我陪在母亲身边、对母亲毫不讲理的吵闹的无助无奈和害怕恐惧。记得我当时还在QQ空间写了一篇日志，标题就是《请别让我独自面对》。——估计和我睡前和堂嫂聊过我那时的疑惑不解有关吧。第二天早上头晕脑胀醒来，我忍不住在心里喊娘，娘哎，您要是舍不得我，您干脆早点把我带走得了。
　　但愿今天不会出什么岔子。今天有两件主要的事情要做，一是选地方，二是定日子。选地方要请地理先生。等地理，等得我们脖子都长了。约好的时间是上午十点到十点半，老先生下午两点才到。日子也是老先生定的。这个月只有明天一个好日子了，赶不及的话，就要等下个月了。大哥当即赶回茶陵去接母亲的骨灰盒。
　　正月二十一日，上午十一点。一辆由茶陵开往桂东的快巴，在离村口不远的地方停了一下。快巴一开走，预先停在村口的锣鼓班子就凑起了哀乐。踩着悲悲切切的哀乐，二哥、姐姐、我，几个本家、几个帮忙的人，我们一起迎住了从快巴上走下来的两个人，提着两个大旅行袋、其实里面是装了我母亲的骨灰盒和遗像的我的大哥大嫂。
　　往村子里面走，次序就变了。二哥捧着母亲的遗像走在最前面，其次是抱着母亲骨灰盒的大哥，大嫂在大哥的后面，我又在姐姐的后面，再是几个本家、几个帮忙的人，最后是锣鼓班子。我没有嚎陶大哭。姐姐也没有。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哭灵。但我们的哀痛一点都不会比那些会哭灵的少。我和姐姐隔一两分钟就喊一声：阿妈，您已经回来了啊。阿妈，您已经回来了啊。
　　回答我和姐姐的，是前面来接的几个帮忙的人不停点放的鞭炮。
　　母亲呢，母亲知道她已经回到了生活了几十年、养育了四个儿女的家乡了吗？又知不知道不能和父亲葬在一处了呢。父亲葬的那个地方，因为有个砖厂在山的背面取泥，已经完全改变了那里的地形，不适宜再葬人了。大哥二哥还说过两年给母亲修墓立碑时，把父亲的坟也迁过来，让父亲母亲团聚。
　　但愿母亲知道，知道她已经睡在了她生前所要求的她自己的千年屋里，葬在了她生前所讲的父亲在生时说的好地方。
　　正月二十三，是按地理先生说的复土的日子。我站在母亲的坟前，想起这大半年以来困扰着我的种种不解不安的情绪，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地说了一句。母亲啊，请安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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