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梧桐叶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7:24 编辑 <br /><br />　　雨匆匆而过，留下一片湿润的气息，在地貌上顺着冬尽春来的节令，交错展开，然后向纵深逶迤。掺进了雨后新鲜阳光的湿润气息，在田野上翔泳，十分兴奋。同样十分兴奋的，是庭院旁的几株梧桐。当漂浮而至的春天湿润气息，用一个萦绕的姿势，把状似干枯死亡的枝条浸润的时候，光秃秃的树枝，便获得了繁殖自己的机会，冒出了茸茸新绿的嫩叶，艳如翡翠。嫩叶的绽放与湿润气息的融合，绝对是一次相互间的制造。过程之中，生发出绿色与阳光、雨水的纠缠历史，也使嫩叶从起点开始，有了今后不懈跋涉的无数选择。尽管嫩叶不明白开始以及选择的意义，但是，遗传的秉性却让嫩叶知道：一次开始就是一次命运，就是对机缘的一次把握，决不能掉以轻心，草率从事。
　　梧桐叶的生长是有方向性的。它总是奔扑在阳光指引的空间里，争先恐后，并且在这明亮中，首次完成了对于欢乐的体验。慢慢展开并长大的叶片，带着寓言格式的意象，首先将原本裸露的枝条，不经商量就逐渐掩藏在阳光不能到达的荫处，使之向着真实被遮蔽的深渊，不堪暗淡无光的折磨以及隐私的重负，极不情愿地坠落。随后，错落有致向空间伸展的树叶，为了争抢阳光，彼此开始混乱叠盖。一株梧桐树的所有叶子，在瓜分阳光的搏弈中，并不是都能够获得均等生长机会的。一些先天发育不良，或是在生命进程的某个时刻遭遇了厄运的树叶，终因体力不支，露出了疲惫凋残的破绽，面临抓不住春光就要过早做出了断的窘境。而且，这样的窘境是每一片树叶迟早都要面对的，谁也无法逃脱。幸好，依附着树枝的支撑，被阴暗暂时笼罩的树叶，才能够继续从枝条那里获得力量与勇气，向着阳光未来极有可能普照到的地方，匍匐前行。匍匐虽然散发出卑微的味道，但却是树叶向一个更高层次飞跃的过度形式，是摆脱沮丧展示胸襟的一次不同凡响的抉择。于是，树叶和阳光的交流，成了春天梧桐所有精彩的主题。
　　吹拂的风，载着梧桐对春天的感悟，来到了盛满光泽的夏季。浓荫郁郁的掌状叶片，用婆娑的叶影，来来去去地将支撑自己的枝条，轻柔抚摸。情形仿佛是在犒劳树枝春天对自己生长的贡献，抑或是在祈祷树枝夏日里一路平安。许多时候，夏季的梧桐叶，也是借助自己婆娑叶影的摇曳，搬运一种情绪，以便使自己先前对春天的梦幻憧憬，转变成对夏天沉稳和冷静的感应。这个时候的树叶，基本上都是置身在能够把夏天看得最清楚的位置上，以至于灼热的太阳，时时都把梧桐叶晒得炎塌塌的，萎靡不振。只有暴露在烈日中的叶柄，继续呈现出对抗的姿态。长长的叶柄，象征着年华正盛、精力充沛的树叶，已经将如何度过夏日的计划，制定得又长又远。于是，树叶做好了承受烈日烘烤、应对雨水纠缠的准备。夏季是个多雨的季节。事先与夏日约定之后就再也没有改变过的雨，说来就来。每当雨滴叩挞挞地敲打着一片片梧桐叶面，传出类似浪迹天涯的先贤大哲苍茫拷问的一个个回音的时候，“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 和“梧桐树，三更雨”的记忆情形，就会腾腾掀起，欲将深藏的某种英雄气概释放穷尽。被夏日雨水纠缠的梧桐叶，生活的脚步已不象春风中那样单纯轻松，若是没有足够的向上伸展之心，时时都可能因了一次暴雨的袭击而夭折。白昼、黑夜、阳光、雨水甚至冰雹，交替出现，然后以各自不同的方式，对树叶进行雕塑。一次雕塑，就是完善性格的创造过程。随后再来的一次雕塑，还是这样的创造。自然物象的演替，或许就这么将一片叶子的精神提起，使得在迎接夏季无数次雨滴和冰雹敲打时，叶片的每一种崇高壮举，都成了无可退却的刹那间的自信表现。夏日的雨水，总是喜欢用一次次敲打的过程，将树叶的承受力，反反复复丈量。树叶的一生，可以经历许多次风雨的敲打，然而一位英雄，毕生又能够经得起多少次雨季的敲打呢？
　　先前清澈而富有激情的雨，逐渐被清冷暗淡的情景所取代，从遥远之处被冷雨唤来的萧瑟，正在向着未来追赶。上上下下，远远近近，一张张被凄清冷雨敲打的梧桐叶，彷徨不安。个别自负而又张扬的叶子，尚未收回手舞足蹈的姿势，便被雨点重重击落于树下。梧桐一叶落，天下尽知秋。秋风秋雨，把深深浅浅秋季特有的褐色，涂抹在叶面之上，使得树叶在惊讶中失去了嘈嘈切切，就连习惯于闪动湿湿绿光摇曳的姿势，也为此而逐渐变得迟缓凝滞。该来的总是要来，该去的总是要去。秋季的梧桐叶，已经走过了大半的生命之路，憧憬、幸福、快乐、忧郁、悲伤、痛苦都已尝遍，孰多孰少，心知肚明。绿油油怒放了一个夏季的树叶，已是美人迟暮，风华散尽。叶片开始以时间的方式老去。最初绽放在树枝上的新绿鲜嫩摸样，已经渐渐被褐黄脆弱替代，此刻，如果还能够找到一点叶片实在的生存意义，那就只有它把更多的营养物质源源不断输送到枝条中的搬运活动，还在继续。其实，梧桐叶始终都是处于搬运物质，甚至是搬运自己情绪的跋涉中。只是到了秋季，这样的搬运过程，才愈加精彩和清晰起来。的确，失去了春天还有夏天，错过夏天尚有秋天，秋天若再荒废，那就等于失去了树叶一生的所有精华岁月。越是接近搬运活动的终结，树叶在秋风中传出的“沙沙”声，抑或秋雨的水珠摔碎在叶面上的“啪啪”声，就越是明晰地传递出来，仿佛交响乐激越永恒的声音，那么的微妙、单纯、凄美。终于，在一次未曾预谋的秋雨秋风的侵袭下，叶片搬运的步伐，变得踉踉跄跄、跌跌倒倒，最后带着酸楚和依恋，停止了心情的搬运，一片接着一片从树枝上折断、凋落，情形里尽是竭尽全力的精神。这样的情形，是一片树叶慷慨赴死的终局，除了曾经拥有的生长过程，再无多余的贪婪。秋季贯穿了树叶一生的意义，大概就是贡献。
　　淡淡的阳光，虽然再次受到了光秃秃的树枝迎接，却因为失去了众多绿叶的热情簇拥，忧郁寡欢，不经意地睥睨了一会掩不住荒凉的梧桐，失意而去。除了树枝继续在空中应和着刺骨的北风呐喊外，四下一片沉寂。沉寂，是冬季的特点。凋落的梧桐叶，无论先前的生命顺与不顺；无论曾经拥有过多少次太阳、蓝天、白云、鸟啼、蝉鸣和雨水的抚慰；无论过去是一路歌声还是一路哭泣，现在都彻底复归于沉寂，泯灭了春、夏和秋季形成的所有理想，掩埋在白雪的覆盖下，静静地等待着一次生命轮回之后散化为空气、水、泥土的过程到来。逝去的梧桐叶，没有带走一样东西。即使是原本长在它身上的一段细微的叶脉，或者一个吮吸阳光雨露的气孔，现在也不能够确确实实被证明是属于叶子的。树叶把自己毕生创造的一切，还有身后紧紧追赶的一章章缠绵的情节，都留给了树干。在任何一段“渍湿所加而不腐败，风吹日晒而不折裂，雨溅污泥而不枯藓，干濡相兼而其质不变”的梧桐树干上，从上至下，由里到外，无不刻满了树叶的生命痕迹，还有崇高的奉献精神。把凋落死亡的梧桐叶说成是一次冬季里的睡眠，一点也不为过。因为，一切物象表明，睡梦里的梧桐叶，已经在所有植物都不知晓的时空里，重新获得了它的命运，怀着对梧桐树的思念，期盼着一次精神的凝聚，然后在某一截梧桐的树枝上，重新出场。
　　叶的一生，就是人的一生；叶的精神，就是人的精神。这个意象的产生，源于一片普通的梧桐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