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滇西北:祷词
2022-01-13叙事散文陈洪金
卓玛,在深夜里,我穿过半坡上的黑森林,沿着崎岖的山路上,向着你飞奔而去。你站在高高的山顶上唱起了歌谣,悠扬的声音传出了很远。月光被冰川上的寒冷漂白了,歌声从山冈上传来,把我从梦里唤醒。我的灵魂听懂了你的歌声,卓玛。那么多的岩石阻挡着我,那么……
卓玛,在深夜里,我穿过半坡上的黑森林,沿着崎岖的山路上,向着你飞奔而去。你站在高高的山顶上唱起了歌谣,悠扬的声音传出了很远。月光被冰川上的寒冷漂白了,歌声从山冈上传来,把我从梦里唤醒。我的灵魂听懂了你的歌声,卓玛。那么多的岩石阻挡着我,那么多的树枝在缠绕着我,那么多的狐鸣排开了鸟粪层叠的阵势,注视着我一步一步地向着它们靠近。黑森林里的风声蒙住了我的耳朵,但是,卓玛,始终看得见来自山顶上的雪光,穿过黑森林茂密的树枝,冰冷地照见了我正在行走着的路。还有你的歌声,源源不断地传来,把我的行程牵引着,我在黑森林里的行走,从来不会迷途。
在黑森林的边沿,就在我即将要走出黑森林的时候,卓玛,我跌倒了很多次,我的膝腿遍布着伤痕,血液肯定染红了我的鞋子和脚印。
风声敲打着岩石,在这样的夜晚,风使出了它所有的力气,让冰川兵临城下。岩石是你的部族,卓玛,他们在坚守着一片空间,那是他们的阵地。岩石上的寒光,那是我向着你居住的山冈而去的路途。虽然岩石尖锐的棱角硌痛了我的脚掌和我的心。但是,卓玛,我看见了你站在高高的山冈上,向着我张开了宽大的手臂,你的歌声铺开了一条路,一条旌旗飞扬的路。深蓝色的月亮挂在天顶上,冷色的光芒,照得我们的滇西北幽深而宽广。
卓玛,你站在山冈上,向着滇西北的深夜深情的歌唱。我远远地看见你穿着宽大的皮袍,饱满的乳房裸露在雪光里,被高原的风吹得叮当作响。你美丽的乳房涂满了金砂,紫色的乳晕,收藏着可以年复一年地生长的浆果和种子。每当月亮滚圆的时候,你总会站在高高的山冈上歌唱。你的歌声是经久不息的咒语,躯赶着隐藏的鬼魂和精怪,也催生了花朵和美貌。整个滇西北都被你的咒语笼罩着,所有的生灵都在你的注视下成长起来。鹰栖息在崖壁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峡谷里的每一缕空气。蛇缠绕在黑暗的树丛里吐着信子。蜂群拍打着灵巧的翅膀,守着他们干燥的巢穴。巫师摇动着铜铃,代替你守护着孩子们的梦境。卓玛,滇西北所有的生命都为了你才幸福地存在。
卓玛,你张开了双臂,手掌上的河流,发出汹涌澎湃的水声,它们在为你的歌声而此起彼伏。你的俯视,让那些河流绕过了你脚下的山冈,向着羊群沉睡的地方流去,向着炊烟缭绕的村庄流去,向着一些人的渴念流去。而你却始终站在高高的山冈上,独自一人守着我们的滇西北,让疲惫地躺倒在床上的人们,轻轻地合上他们的眼睑,甚至不会把你想起。卓玛,我坐在离你不远的一块岩石上,看到你在月光下站立,你抒情的手臂,让我看到了你对滇西北的一片深情。在深夜里,我从一个村庄飞奔而来,只想看着你,目睹你把滇西北的群山和峡谷守望着,用歌声喂养我们的滇西北,让它成为一个幸福的孩子,让牛羊不缺乏草,让江河不停止流淌。
我只能注视着你,在一个你早已看见,却不愿说破的地方。卓玛,山风吹起了纷纷扬扬的雪片,你在高高的山冈上,把悠扬的歌声唱响,让它们穿那些风声,覆盖那些风声。滇西北在雪光里,并没有因为雪山的高耸而感到寒冷。比如在这样的夜里,我坐在岩石上看着你,听你唱着那些美妙的咒语,我早已忘记了路上因为奔跑而没有停下来的喘息。我的血液里奔流着沸腾的渴望,把聆听你的歌声,当成了一种沐浴,让我知道你始终用你的手指,深情的抚摸着我们的滇西北。
卓玛,我很想从村庄里走出来,乘着月光的照耀,跟在你的身后,看着你在高高在山冈上,怎样歌唱,怎样离开。卓玛,我还想贴近你,嗅着你温热的体香,让你的手指,拂过我的额头,还有我滚烫的脸。而我每一次疲惫地坐在离你不远的岩石上,卓玛,你总是对我视而不见。月圆的时候,你在滇西北的山冈上,你用那高贵的嘴唇,唱起了咒语。只有我才知道,你那饱满的乳房里,包藏一切生灵和典籍的灵光,它让一切命运不知道悔恨。
卓玛,在滇西北的夜里,你的行走从来不会惊动谁。但是,我还是看到了晃动的蒿草地里,留下了溪流一样的脚印。当你踩过它们的叶片,蒿草丛里散发出浓郁的味道,我知道,你在这样的一片漆黑的夜里,正穿过松涛阵阵的山冈,往幽深在峡谷里疾风一样行走着。卓玛,隔着那些茂密的树枝,我听见你的皮袍擦过松叶发出的声响。漆黑的夜色隐藏了你的行迹,卓玛,我不知道,你的足印从哪里开始,又将到哪里去。你对我们的滇西北了如指掌,而我,只能在某一个幸运的时刻,才可能碰见你。卓玛,我想起来了,这时候已经是春天了。滇西北所有的植物都在黑夜里睁开了它们的眼睛,渴望着你能够在它们的身边走过,好让它们知道各自的开花和结果的时辰。
阳光照耀的时候,我带着我的诗歌,在草丛里寻找着我的路。在清晨或者黄昏,卓玛,我看见你留下的痕迹。那是你的经血,它们染红了滇西北众多的泥土和花朵、藤蔓与岩石、道路与桥墩。我看见满山遍野的青稞和荞麦,在阳光下疯狂地生长着,你的经血染红了它们的根须,让滇西北的炊烟总是温暖的。还有一些经血,你把它们洒在峡谷里流淌着的江河里了,骡马和牛羊从村庄里出来,经过水边的石滩,低下头去喝水。等到它们抬起头来,便会伸过头去,彼此仔细地嗅着同伴们的阴部。卓玛,你的经血里充满了你的咒语,凡是你走过的地方,空气里都飘荡着一种气息,让花粉瓣上的粉尘随风而起,让血色的大地里生长出蘑菇,让牲畜们彼此追逐。
卓玛,你看见了吗?孤独地站在草地上的姑娘,她们已经成年,她们的乳房已经发胀,在滇西北的阳光里颤抖着,她们的私处一片粉红,阴蒂闪闪发亮。那些都是你的孩子,她们精灵一样的目光,避开了小伙子挑逗的歌声,心房却敞开了天窗,等待着一只蜜蜂飞进去,搅乱她们的梦。滇西北的山冈上飘飞着温暖的情歌,滇西北的峡谷里也弥漫着情歌的回音。卓玛,你听到四面八方响起的口弦的声音了吗?
篝火燃烧着夜空里的潮气,火星上升,高过了雪山上的冰川,到达了天堂里,点缀着照耀神灵们的后花园的星群。卓玛,你从远方赶来,坐在不远处的山坡上,隐藏在树枝后面,看着村庄里的人们,在河湾边的空地上,为了爱情而舞蹈着。孩子们唱着歌,把你一遍又一遍在赞颂着,卓玛,这时候,你应该是幸福的。是的,谁都知道,你是幸福的,我看见你站在树枝的背后,脚掌随着孩子们的歌声轻轻地踢打着身边的岩石,一滴夜露从你的头顶上滴落下来,落到你光滑的肩膀上,你都没有察觉。但是,你看到了孩子们的笑容。
卓玛,一场又一场婚姻打开了瓶盖,酒香让你闻到了祝福。你的行走,使得那些写满了祝辞的经幡哗哗作响。人们不断地涌进石屋里去,手指弹出的奶酒,向着天上飞溅,落到你的脸庞上,向着地上飞溅,打湿了你的脚尖,向着一对年轻人飞溅,落到他们心里绽开的花朵上。卓玛,我知道,谁看见了你此刻的笑容。然而,你的行走,总是不为人知的地方,给树林以风,经花朵以露水,给岩石以藤蔓,给窗子以梦,滇西北就这样成为一只握拢了的手掌,里面全都是醉意,以及神灵们的咒语。
我不愿离开。因为那些车辆,上面满载的行程,会使我有脚步再也找不到你的影子。是的,在异乡,我会看不到你,卓玛,我会把你忘记了。异乡的生活,早已被别人用旧了,我在那些路上的行走,人在那些街上的徘徊,只能捡到一些纸片和路灯的光芒,它会让我在失去你的同时,也会失去我心爱的滇西北。卓玛,我愿意看着你在滇西北的忽隐忽现。你始终会让我知道一些秘密,而这些秘密让我的一生倍感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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