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漂泊在城市的河流之上
2022-01-13叙事散文刑天丁
我见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刚被人从救助站赶出来,在他们旁边的是一个他们亲切称为“大大”的中年男子。他们,不过是两个流浪儿,也是许多城市人眼中躲之不及的老鼠——用文学一点的话说就是:漂泊在城市的河流之上,两只半死不活的老鼠。但有谁又能知道,谁又能……
我见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刚被人从救助站赶出来,在他们旁边的是一个他们亲切称为“大大”的中年男子。他们,不过是两个流浪儿,也是许多城市人眼中躲之不及的老鼠——用文学一点的话说就是:漂泊在城市的河流之上,两只半死不活的老鼠。
但有谁又能知道,谁又能关注:这两只老鼠是活着,或者死了,再或者是半死不活呢?在城市的森林中,人人都是孤独的,但还有一个温暖或不温暖的家门来把孤独关在外面,而他们,却是无家可归无处可去的。他们的“大大”告诉我:“我能把他们送到哪里,我没有太多的钱,我只好花十多块钱把他们送到网吧或通宵的录像厅,让他们度过一个个过于寒冷的晚上。我不担心他们被黄色的东西侵入,因为他们的身体已经腐烂,还需要怕什么呢?”
这位“大大”只是一位义工,十几年的老义工,五大三粗的个头也一副很坚硬的牛脾气,从他的说话间就能轻易地捕捉到。
一
他们是两个孩子。一个十五岁另一个十六岁,十五岁那个脸上有小痘十六岁那个脖子像黑板,有小痘的那个常常默如铁而另一个健谈而幽默。彼此像对方的一面哈哈镜。
他俩坐在一个广场的小台阶上:大的坐着,小的沿着台阶头靠在另一个的腿上,一起晒着冬日的太阳。太阳很暖,他们把外衣脱了下来拿在手里。
在他们的“大大”走后,我凑上去想和他们“亲热”:离那个大的很近的地方坐下,他的身子竟然下意识地躲远。看着我的尴尬,十六岁的流浪儿一边抚摸着另一个的头发,一边笑笑对我说:“他头上有虱子,我怕爬到你身上。我们还是保持距离的好。”
当我们开始天马行空的聊天时,我注意到他们还一直在嬉戏、调皮,像一对快乐而不可分隔的兄弟。
“你们晚上都睡在哪里?”
“哪儿都睡过。不过最近找了一个好地方,就是那个超市楼梯的拐角处,风很小而且没人打扰。”十六岁的这时躺到了那个沉默如铁的流浪儿身上,一脸舒服的样子。
“你们平常都吃什么?怎么弄来吃的?都是你们的大大来给带来的么?”
“什么都吃。一般都是靠他啊!”他用眼角朝上瞟了一眼沉默如铁的流浪儿,两个流浪儿嘴角都露出了会意的微笑,“我们被抓住的时候,才给大大打电话,他才过来打我们一顿,然后带我们吃一顿面,而他在旁边看着我们吃,一边看着一边笑,很有意思。其实我们从来不怕大大打我们,就怕大大生气的时候说不来看我们了。那我们才真的死定了!”
这时,我们眼前出现了一双颤抖的手,手中有一个有几元钱的盘子在我们面前晃动。我知道这是一个职业乞丐,因为我是一个记者,而他和我经常碰面,他靠贩卖别人的同情心吃饭而我靠贩卖别人的故事(新闻)吃饭。他把盘子伸在两个流浪儿面前的时候,一直健谈的那个没有什么反应,而沉默如铁的流浪儿却几乎要把腿上的伙伴推到地上,嚷着对职业乞丐说道:“是你给我钱么,过来,给我!”他把手也差点伸到了盘子里,满脸通红。职业乞丐逃也似的跑掉了——怎么也看不出来是刚才那个经不住一丝微风的老者。
当我问他为什么看到那乞丐如此激动时,沉默如铁的流浪儿又腼腆了起来:“他们天天在街上骗人!”我想反问一句:你们不也天天在这城市里偷人么?但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而那个沉默如铁的流浪儿也同时闭上了嘴。
他们告诉我自己都已经上过初中了,我让他们把自己的名字写在我的采访手册上。沉默如铁的写得很优美,我习惯于打电脑的手已经写不出那么优美的方块字了;那个健谈的流浪儿满面堆笑:“平生第一次有人找我签名呢!”
我也忍不住笑了。这时有洒水车过来,我们转移到广场中间。
二
在我们都起身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个奇怪细节:那个沉默如铁的流浪儿的口袋中掉来一支黑色的钢笔。他捡起来,又塞到内衣里。
我很感兴趣的问他道:
“这笔从哪来的?”
“从商场‘拿来’的!”
“拿钢笔做什么?又不值什么钱。”
他奇怪地看着我,因为刚才他那个健谈的伙计告诉我,他偷一部很好的手机几十块钱就卖掉换饭吃,所以我才那么说。走了几步他才好像下了决心但仍不免尴尬地告诉我:“我记日记!”我忽然感觉到压抑得无语,胸口像被抽成真空一样,却说不出什么感觉,为什么难受何至如此,不得而知。
到了广场中间的地方,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我好受了一点,然后继续天马行空的聊天儿。
“你们都出来多长时间了啊?”沉默如铁的流浪儿这时又不愿意说话了,而另一位却幽默如旧:“我已经一年零一天了。”
“为什么记得那么清楚?”
“因为昨天是我的一周年纪念日!”
三 他们都是父母离异,而他们的父亲却不愿意给一点点他们已经剩余不了多少的亲情,哪怕作为施舍。他们都是被父亲打骂出家门的,他们成了大连城市的老鼠,没有目的和归宿的流浪儿,就是那漂泊在城市的河流之上,两只半死不活的老鼠。 他们都是大连人,所以大连的救助站按所谓的“规定”只能收留他们十天——第一次他们没有呆到十天就被赶了出来,他们还是喜欢吃救助站的饭和暖被窝,但是害怕那里人的打骂。而他们的大大也常常“教训”他,他们告诉我,两种打骂是不一样的。 他们的大大一眼看去就有副坚硬的脾气,他对救助站的管理更是深恶痛绝:“现在整个大连就只剩余三个孩子留在救助站,就是最近还有一个经常体罚孩子的老师被记者揭露后,被上级派去看公墓了。”他脸上说到这里时一副快意的笑,这时我也知道他为什么被民政局的领导除了义工组长之职,他坚硬的脾气和揉不进一粒沙子的眼睛——结局是早已经注定了的。 我忽然问到他们一个很可笑的问题:“你们长大之后,想做什么?” 他们的大大无比直接地说道:“能做什么啊。最多也就是社会上最底层的小偷和流氓罢了,你以为他们能做什么?” 那个很健谈的流浪儿自我解嘲地说了一句:“我现在去市场去找活干,人家都不要我,我先能长大了再说吧。”而那个沉默如铁的家伙还是没说话,看着手中提在手里成为传统的剩饭(那是大大请他们吃饭时剩余的一点凉拌海带丝,在一个白塑料袋里,青白分明),然后摸着自己的手,也满脸自嘲的样子。 而我知道,他们会长大,也一定会做些什么的。因为他们的口袋中可以什么也没有,但不能没有的一件东西就是:他们大大的电话号码,他们无论在哪里,大大无论在哪里,他们仍旧只有一个电话的距离。 然后就是他们幸福的节日:给大大打完电话,他们舒服地眯着温暖的阳光眯上了通宵因饥饿而没力气合扰的眼睛,趁机还有时间做一个短短而带着香味的梦。然后大大就过来了,带他们去一家因去了千百遍而熟识的老面馆,吃四元钱两碗的青汤拉面,而大大这时会在旁边看着他们吃,一边看着一边笑,很有意思。 其实他们真的从来不怕大大打骂他们,而怕大大生气的时候说不来看我们了。那他们就死定了!而且真的就长不大了,而且再也不必思考“长大做些什么”之类的问题。 四 我离开两个流浪儿童的时候,他们已经和我很熟识和亲热了。但之前,他的大大却告诉我:“他们不会感激你的,即使你们采访他是关心他。因为是中午是我请了他们吃饭,他们才愿意和你们说话的。” 当他们一起和我说“叔叔再见”的时候,我的手插在口袋里终于没有拿出来,手里紧紧攥着的是仅有的一百元钱,因为我也不过是漂泊在这个陌生的城市之上罢了。 没有谁有资格同情谁,只有谁愿意同情谁。即使对那些流浪在街头的老鼠,即使是漂泊在城市河流之上,那些半死不活的老鼠。 一个朋友在电话中对我说:你不能伤感,因为更残忍的社会都会摆在你的面前,你刚刚看到的只是开头。 是的,只是开头。漂泊在城市残忍而尴尬的开头。 刑天丁 2004年岁末
三 他们都是父母离异,而他们的父亲却不愿意给一点点他们已经剩余不了多少的亲情,哪怕作为施舍。他们都是被父亲打骂出家门的,他们成了大连城市的老鼠,没有目的和归宿的流浪儿,就是那漂泊在城市的河流之上,两只半死不活的老鼠。 他们都是大连人,所以大连的救助站按所谓的“规定”只能收留他们十天——第一次他们没有呆到十天就被赶了出来,他们还是喜欢吃救助站的饭和暖被窝,但是害怕那里人的打骂。而他们的大大也常常“教训”他,他们告诉我,两种打骂是不一样的。 他们的大大一眼看去就有副坚硬的脾气,他对救助站的管理更是深恶痛绝:“现在整个大连就只剩余三个孩子留在救助站,就是最近还有一个经常体罚孩子的老师被记者揭露后,被上级派去看公墓了。”他脸上说到这里时一副快意的笑,这时我也知道他为什么被民政局的领导除了义工组长之职,他坚硬的脾气和揉不进一粒沙子的眼睛——结局是早已经注定了的。 我忽然问到他们一个很可笑的问题:“你们长大之后,想做什么?” 他们的大大无比直接地说道:“能做什么啊。最多也就是社会上最底层的小偷和流氓罢了,你以为他们能做什么?” 那个很健谈的流浪儿自我解嘲地说了一句:“我现在去市场去找活干,人家都不要我,我先能长大了再说吧。”而那个沉默如铁的家伙还是没说话,看着手中提在手里成为传统的剩饭(那是大大请他们吃饭时剩余的一点凉拌海带丝,在一个白塑料袋里,青白分明),然后摸着自己的手,也满脸自嘲的样子。 而我知道,他们会长大,也一定会做些什么的。因为他们的口袋中可以什么也没有,但不能没有的一件东西就是:他们大大的电话号码,他们无论在哪里,大大无论在哪里,他们仍旧只有一个电话的距离。 然后就是他们幸福的节日:给大大打完电话,他们舒服地眯着温暖的阳光眯上了通宵因饥饿而没力气合扰的眼睛,趁机还有时间做一个短短而带着香味的梦。然后大大就过来了,带他们去一家因去了千百遍而熟识的老面馆,吃四元钱两碗的青汤拉面,而大大这时会在旁边看着他们吃,一边看着一边笑,很有意思。 其实他们真的从来不怕大大打骂他们,而怕大大生气的时候说不来看我们了。那他们就死定了!而且真的就长不大了,而且再也不必思考“长大做些什么”之类的问题。 四 我离开两个流浪儿童的时候,他们已经和我很熟识和亲热了。但之前,他的大大却告诉我:“他们不会感激你的,即使你们采访他是关心他。因为是中午是我请了他们吃饭,他们才愿意和你们说话的。” 当他们一起和我说“叔叔再见”的时候,我的手插在口袋里终于没有拿出来,手里紧紧攥着的是仅有的一百元钱,因为我也不过是漂泊在这个陌生的城市之上罢了。 没有谁有资格同情谁,只有谁愿意同情谁。即使对那些流浪在街头的老鼠,即使是漂泊在城市河流之上,那些半死不活的老鼠。 一个朋友在电话中对我说:你不能伤感,因为更残忍的社会都会摆在你的面前,你刚刚看到的只是开头。 是的,只是开头。漂泊在城市残忍而尴尬的开头。 刑天丁 2004年岁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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