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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豫让

2022-01-13叙事散文玄武
历史在晋祠就这样完成戏剧性的一环,接下来的事仍然发生在晋祠附近,它是那一环在时间中奏响产生的缭绕余音;从某种意义上讲,那余音对我们心灵产生的震憾,要大于那整个历史事件本身。我们要从智伯说起,那个既聪明又愚蠢的家伙,他生前曾多次污辱赵襄子,说……
  历史在晋祠就这样完成戏剧性的一环,接下来的事仍然发生在晋祠附近,它是那一环在时间中奏响产生的缭绕余音;从某种意义上讲,那余音对我们心灵产生的震憾,要大于那整个历史事件本身。我们要从智伯说起,那个既聪明又愚蠢的家伙,他生前曾多次污辱赵襄子,说操你妈的丫这么丑这么胆小,你老子怎么让你做继承人?嘿嘿我咋就想不明白;他向赵襄子劝酒未果,将酒杯摔在赵襄子脸上,赵襄子被酒液浸得眼睛睁不开脸上就已经堆满笑。   但智伯真像我们看到的那样,是个无知可笑的傻逼吗。我们最好不要那样想,因智伯背后站着的死士豫让,他沉默着的威严透着寒冷的杀气;豫让的存在和其行径,令我们不可小觑了他的主人。   史载智伯为人有五长而一短,分别是仪表堂堂、精于骑射、才艺双全、能言善辩、坚毅果敢,以及居心不仁。司马光则说智伯多才少德。我们不知智伯与豫让如何结交,在成为智伯家臣之前,豫让先后事奉过晋国六卿中的范氏和中行氏。智伯兵败晋阳以后,赵襄子灭智伯全族,惟事先对智伯绝望而改姓辅氏的智果一族得以幸免。   而豫让逃亡山中;北地的大风卷动他桀傲的头发,在高草间潜伏,朝晚的露珠沾满他脸上如戟的短髯。他感念主人恩德,在得知主人身亡族灭、死后仍受污辱之后,他决意要为主复仇。这个为复杂内心所折磨的男人,因主人曾有过的行径,他甚至无法为主人矫过饰非,事实上他也没有机会如此;他在决意复仇的时候有多大年纪,这念头在他的成长中可曾有过动摇,这些我们都不知道。我们知道和能够说出的事实,是他将自己的余生涨满仇恨。仇恨将成就他的生命,成就他的名字。仇恨有类于某一种激情,使这个人的生命状态迥异于常人。一个人能够用一生来做一件事,是困难的。人道春秋无正义,豫让以他的个人行径,确立了某种道德尺度和典范。“豫让义,不为二心。”是多年以前太史公沉默的书写。   将赴死和行刺的行为执行得如此彻底,时间如此漫长;在我们看来,那每一个时刻都是冰火交替的煎熬。每夜每夜,用来行刺的铁器在他手里握到灼烫,而清晨醒来,它重新开始冰凉。那铁器消耗着他的体温,也烧灼他。我们猜臆他复杂的心理:也许他根本不愿意刺死赵襄子,那个杰出的仁爱的领导者;但是他需要、他必须完成一个仪式。行刺原本就无望,他时而飘忽的心境,更使成功希望渺茫。他要的是一个行为过程,而非结果;他以行动向世人证明着什么,也许他有着深远的构想,他的行为,也会是在人心中建立的一座牢固城池。到最后,他也许已经对等待感到厌倦,他几乎渴望着结局的来临,他需要以死来完成仪式。   他更名换姓,混入赵襄子所居的宫中,与奴仆同列,学习他们的谄媚,恭顺,和没有尊严,他选择了最为极端的形式,做宫中厕所的修理人员,他等待着赵襄子的来临,准备着那伺机的致命一击。他以对自己的污辱来平息激烈的内心,饱受折磨和煎熬的内心。他以最为极端的形式来掩饰自己,来改变内心尊严在外貌和举止上的延伸。我们也可以看到这一选择的缜密用意:一个人在前往厕所的途中,大概最为放松和缺乏戒备。   但赵襄子还是感觉到了那来自莫名处的阴冷寒气,他缘自内急的放松陡然绷紧。他命人搜捕周围,抓住那些修宫厕的奴仆;他找到了这个准备在厕所杀人的刺客,他的下属从豫让身上搜到利刃。赵襄子无须审讯,豫让直言不讳。他放了他,说:你以家臣而能为主复仇,是一位义士。我以后避开你就是了。   ——接下来的豫让,有过短暂的感动和犹豫吗?被要刺杀的人释放,使一个刺客行刺的动机与目的变得可疑,行刺变得困难。他需要实际上长时间的重新准备,和对崩溃心理的重建。   他剃掉了胡子。头发。眉毛。他用漆漆身,使身上长满毒疮,那漆可能会令他想到主人受到的污辱,主人的头颅被敌人漆为酒器或者尿具;他将漆漆在身上,在自虐一般的疼痛中,感同身受主人的痛苦,他以主人曾受到的污辱感召自己,唤起复仇信念,坚定行刺决心。   他吞下炭块令自己声音变哑。他在晋阳的大街上行乞,百感交集地看着昔日的亲友来来往往,无人可以认得他,而他悉数得知他们恬静的生活,他已经没有权利选择那样的生活。没有人认出他,迎面走来他的妻子,他多次看到她,她曾经姣好的面容,为对他的想念和生活重轭所毁坏。她看到他,一个流浪的乞人,他向她伸出破豁的陶碗;他那般肮脏,潦倒,但她盯着他,她的嘴颤抖着张开,她的泪流下来,她扭头,发出无法遏止的哭声。他喑哑地发声问,夫人你为什么哭泣呢。他的女人说:我看到你的牙齿,想起了我的丈夫。当晚豫让举起石头敲掉自己牙齿。他原本可以使她的女人幸福,但是他为要做的事情毁掉了一切,他也牺牲了他的女人。   现在历史性的一刻来临;义人豫让,来到了距现在晋祠一里的赤桥,埋伏在桥洞下面。赤桥是赵襄子在智伯渠上修建的一座石桥,因为水灌晋阳之故,反用五行相克,以火克水,取名赤桥。关于赤桥之名的由来,旧《山西通志》还有另一种说法,“初名豫让桥,宋太祖凿卧虎山,血流成河,更名。”   这是一个黄昏,还是清晨?但这并不重要;重要是一个正剧高潮的时刻来临,结尾的时刻来临。一切没有想象中的紧张,一切甚至是从容的,有的只是人内心的激烈撕扯。   这一次一样,义人豫让,甚至没有拔出他的武器。赵襄子的车队缓缓而至,一切没有什么异样;但赵襄子的马突然受惊,冲天嘶鸣。赵襄子立即想到了豫让。   豫让又一次被擒获。赵襄子凝望他的脸,一张面目全非的脸;那上面令他记忆深刻的仇恨的光芒消弥,那张脸几乎显得明彻和安详。   司公迁记叙了两人这场安静的却惊心动魄的对话。   赵襄子:子不尝事范、中山氏乎?智伯尽灭之,而子不为报仇,而反委质臣于智伯。智伯已死矣,而子何独以为之报仇之深也?   豫让:臣事范、中山氏,范、中山氏皆众人遇我,我故众人报之。至于智伯,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   襄子喟然叹息而泣:嗟乎豫子!子之为智伯,名既成矣,而寡人赦子,亦已足矣。子其自为计,寡人不复释子!   豫让:臣闻明主不掩人之美,而忠臣有死名之义。前君已宽赦臣,天下莫不称道君之贤。今日之事,臣固伏诛,然愿请君之衣而击之,焉以致报仇之意,则虽死不恨。非所敢望也,敢布腹心!
于是襄子大义之,乃使使持衣与豫让。豫让拔剑三跃而击之,曰:吾可以下报智伯矣!遂伏剑而自杀。死之日,赵国义士闻之,皆为涕泣。   这是义人豫让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拔出剑来;血雾一般喷溅在赤桥上,那血只是他自己的血。   历史上的豫让桥由砂石彻筑,桥上勾栏围护,桥西有观音庙,供奉着豫让塑像,门外南侧墙上,嵌着清同治六年里人刘午阳所书“古豫让桥”石刻,旁刻清康熙年间知县殷峄所作的豫让桥诗一首:“卧波虹影欲惊鸥,此地曾闻手戡仇。山雨往来时涨涸,岸花开落自春秋。智家鼎已三分裂,志士恩凭一剑酬。返照石栏如有字,二尽臣子莫经由。”而唐代的胡曾也写过一首同名的古诗:“豫让酬恩岁已深,高名不朽到如今。年年桥上行人过,谁解当年国士心。”   豫让桥毁于1958年,因水利改造,残存的豫让桥被埋入地下。在《晋祠志》作者、清末举人刘大鹏的祖居赤桥村一棵大槐树下,仅留豫让桥遗址和一座供奉着豫让像的观音庙。豫让桥的一段石栏杆,现在保存在赤桥村一所农家小院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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