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猪场（吉汗）

  
许洪彪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等他硬着头皮，和吴三江老人老老实实坐在一条板凳上，听完女组长李腊梅训话。为了缩短时间，他保持与吴老一样的策略，不管女组长说什么一律装聋作哑，除了点头还是点头。
好不容易熬的开完会，一出吴家大院，屠夫看见一只猫头鹰嗖地在前面不远不近的地方飞了过去。一种不祥之兆，在他的脑海里嗖地掠过。糟糕，一定是杀猪场出事啦。
果不其然，杀猪场乱成一团。脖子间挂着把刀的肥猪，满场子追逐着老婆六菊。尽管，受了两刀，猪的元气已尽，等待死神降临才是，可是哪来那么大的精气神，还能够满场子狂奔？
老婆六菊要么是被吓昏了头，不知道往外跑；要么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怕猪血流到别人家。于是，沿着猪场转大圈。从地上的血迹，屠夫判断出老婆所转的圈数，应该有六圈了。场子门口站了一帮看热闹的村里人，竟然没有一个敢出手相救，也没有一个人主动跑到吴家大院给他报信，娘的。
上阵还须夫妻兵。
屠夫许洪彪先是仰着脖，咕咚咕咚喝了两口高粱白辣酒，又朝每一个拳眼，呸呸各吐一口唾沫，抡着一根枣木棍子喊了一声：老婆，我来也——说着，不顾一切冲了上去。边冲边想，不行，我还年轻我不能没有老婆；不行，娃还小哩，宁死当官的爹，别死要饭的娘。
也许是酒壮英雄胆，也许屠夫力赛鲁公，随着许洪彪空中一个造型，前腿弓，后腿绷，落地之后，一棍砸下去，疯狂的肥猪就一个趔趄，两条前腿一软爬下了，没有等这个畜牲反应过来，许洪彪扔掉已经断成两截的枣木棍子，腾空而起又一个莲花打坐，重重压在猪的身上。
老婆六菊配合默契，见猪不追了，援兵到了，自己不再恐惧，顿时来了一股神力，返过身几步跳到那猪前，双手拔去淌血的杀猪刀，还要捅，被许洪彪夺了过来，他照准畜牲致命处，一刀下去，血溅几丈高。两口子看那猪，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眼神象落日的余晖渐渐暗淡、渐渐苍白。
看热闹的村里人，这才哗地围过来。你也问长问短，他也问长问短。
许洪彪喘着气，没有理那些看客，瞪着眼问老婆：你怎么搞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原来，屠夫许洪彪平时老限制自己的老婆，不给她屠宰的机会，一直认为这种营生是男人干的营生，女人手上不能沾杀生的血迹。
大队广播一响，六菊想，机会可是来了，听到广播以后马上到大队开会，这个“马上”就是一刻钟内的意思，家远的一刻钟，家近的五分钟，超过马上这个时间，就会惹恼村干部，就不会有好果子吃。等丈夫前脚马上一离开，后脚她马上就替补上来，摆开女屠夫的架式下手了。
农村妇女头发长见识短，没有料到一刀下去的后果。
客观地讲，屠夫许洪彪的老婆六菊无论举杀猪刀的动作，还是照着肥白肥白的脖子捅下去的力度，都接近专业水平。美中不足的，部位往左稍偏了一厘米。一看，没有要命，六菊一不作二不休，又补了一刀，部位又往右稍偏了一厘米。
那头猪，见今天自己当上试验品，杀猪不过头点地，还不如来一刀痛快的，忍不住说起人话来。
肥猪说：我就够笨的，没有想到你这个女人更笨。不会送我，等你男人回来送呀。
六菊说：对不起，我刚出道，你再坚持一下，我保证第三刀到送你上西天。
肥猪说：求求你，等你男人回来为我送行吧！
六菊说： 这个，可由不了你，死到临头，还和我讲条件，可笑吗你。
肥猪说：屠之有道，屠宰这个道上也讲道行的。臭婆娘， 不要胡来。
六菊说：誰让你运气不好，老娘今天非拿你开刀。
肥猪说：什么什么，还要捅啊，你以为你谁啊，工作组李大组长啊，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啊？
六菊说：李大组长是我表姐，我今天非捅第三刀不可。
那婆娘不得了，说话间，拔出第二刀，噗哧一声，飞快捅进第三刀，结果，还是没有插到要害上，一下子，把临死的猪激火了，两只上蹄子猛一挣，两只下蹄子猛一扎，所绑的绳子嘣地挣裂开。如脱弦之箭，那只临死的猪逃离绞刑架似两根粗粗的木桩。
很快，角色反串，刚才是六菊要肥猪的命，现在是肥猪索六菊的命。要不是男人及时赶到，真的就麻烦大啦。
杀猪场上，血迹无声无息地向地面渗透着，由红到黑又湿到干地渐变着，看热闹的村里人见高潮已过，慢慢地散开各回各家。
经过一场惊吓，许洪彪想通了，屠夫的老婆不会杀猪，也不正常啊。所以，他教老婆从这只疯狂的猪身上开始实习，对老婆说：你报仇的机会到了。来，剥它的皮，抽它的筋，喝它的血，回头，我再教你怎样捅那致命一刀，先记住口诀，三个字，稳准狠。
惊魂未定的六菊，哪里还会碰杀猪刀啊，看一眼猪血，肚子里翻江倒海般恶心难受，跑到一个地方哇哇地呕吐起来。尽管闯下大祸，尽管受到惊吓，六菊对男人没有一句怨言
当初，六菊就是看上许洪彪杀猪的功夫和爽劲？她当姑娘时，亲眼欣赏过祖传杀猪手艺的许洪彪小伙子杀猪的全过程，比看戏子李腊梅演的蒲剧《红灯记》还过瘾……。
首先，映入六菊眼帘的是一列杀猪的工具。  刀和斧，铁条和刨子。那刀刃锋利，用来捅杀猪的某个要害部位；那斧为磨得雪亮的板斧，用来砍骨剁肉的； 铁条是一根钢筋，尾部烧红加工弯成圆圈，用时供抓持，闲时可吊挂，另一端钝而圆润，用来打通猪的皮肤和脂肪之间的孔隙，便于吹气的。那刨子是用一钢片曲成卷心菜形状，卷曲处便于拿捏， 刃片便于刮猪毛。
一露脸，屠夫就先表演一个绝活。瞬息间把猪摔晕，五花大绑凌空吊起。许洪彪抓猪的两只后蹄果断有力，一提猪的半飞身躯开始悬空，猪的另外两个前蹄瞎扑腾，折腾的没有力气时，向上一提往下一摔，猪便晕了过去，等醒来四肢被缚已经升空。下手时，屠夫速度如雷闪电鸣， 从腰间刀袋中抽出磨得雪亮的尖刀，先在猪的颈部蹭了两下，然后猛地插入猪的喉颈，剌破皮肤的那一刻猪略有震颤，然后尖刀便徐徐地穿过猪颈的锁骨部位， 在刀尖退出猪的颈部的瞬间，一股鲜血随着强烈的腥热哗哗地喷涌。一个后生赶紧端个铁盆过来接着。不一会儿，猪在一阵快乐的抽搐中命丧黄泉。
结婚前，六菊就看出男人的与众不同，别的屠夫缺乏自信，一般在一条板凳上摁着杀猪，她男人不是，喜欢把猪吊起来， 并且给猪戴上一头套，吩咐点三烛香，说是敬天蓬元帅哩，所有仪式举行完毕，这才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那个仁义啊那个力大无比，旁观者无不震撼和惊叹……
半晌，六菊才缓过神来， 从回忆中回到现实。
她有气无力地说：洪彪，咱家老人闹寿时，人家吴老帮咱家当账房先生写对联啥的，咱还没有感谢人家，我想去送一副猪下水。
许洪彪说：行，你把这个苦胆也拿上，老汉不是有个小徒弟山猫吗，小家伙老咳嗽，老汉经常来咱猪场找苦胆。另外，顺便替我借一本禁书，我没事解解闷，给老汉说我保证不外借。
六菊问：你麻烦不麻烦，一本什么禁书啊？
许洪彪说：三侠五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