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年猪

                                                                  杀年猪

       养一头猪，从春天开始，一直养到寒冬腊月里去——但我发现，二大妈养的猪年年长得更快，同是一窝猪崽，她的猪长着长着就比别人的大了一圈儿。

      其实也没有什么秘诀，吃得都是一样的青草，一样的玉米面和麦麸子，只是她更勤快更精心，每天比别人多喂了一次，特别是到了猪上膘的时候，她每天给猪按时加餐，不管风霜雨雪，从不落下。

      我是天天盼着过年的。我的想法简单——过年吃肉。这盼头虽小，但心里有个盼头总比没有强。只是随着我的长大，它一点点地就消失了，就像年猪再也没有人养，在瓦房村消失了一样......或者干脆就这么说，没人养年猪了，我也就不再盼了。

    二大妈是最后一个不再养年猪的人，她这样宣布：“说啥也不养了，越来越不划算，还是买肉吃省。”一个生活里精打细算的人，这一年，她终于算出了亏损......而多年来我一直在想，什么样的日子才是真正的好日子，我为什么总是心向曾经？

     我一直觉得，还是要养一头猪，从春天开始一直养到腊月，看着它一天天长你就高兴，终于到了杀猪的日子你就满足......

    瓦房村会杀猪的人不多，就那么三两个，其中张大包手艺最好。 张大包——这名字就很有嚼头，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的本名，但我确定他脑袋上没长那东西，倒是包揽了全村一半杀猪的活计，他不要钱也不收礼，只落个吃不过来的杀猪饭。一到过年，他就成了全村最忙的人，正月里扭秧歌，他还是喇叭匠。

     “张大包来了，去了老王家。”

     这一天，我们不用想也知道他来了干啥！

     “走啊，看热闹去。”

    小孩子呼啦啦地跑，只怕错过了一出好戏。

     “张大包，他家完事就该轮到我家了，我妈让我告诉你别忘了。”

    “记着呢，让你妈现在就点火，烧一大锅开水，别到时候现烧耽误时间。”

     “还有啥没？”

     “接血的盆别太小了，准备个大点儿的。”

     一个家伙像接到了圣旨，急慌慌地跑了出去。

      想要捉住一头二三百斤的肥猪，需要三四个人一起下手。猪横冲直撞，很难一把就抓住，人进了圈里，圈门一定要重新关好，不然，很容易让猪钻了空子，有史实为证：有一年，我家的猪就因为抓的时候没关好圈门冲了出去 ，闹得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猪被掀翻在地，再怎么挣扎也没有用，抓耳朵的抓耳朵，抓腿的抓腿，抓尾巴的抓尾巴，被抬出了它一辈子的小世界，又被死死地摁在早就准备好的桌子上......这些都被我们当做了一场热闹。

        我必须省略掉血腥的部分——若是谁为一个生命的死去而心生悲悯，这一点儿也不意外，但张大包是绝对不会有的，用他的话说：“你可怜它，也没问问它用不用你可怜。”

     ——是的，生命不需要别人的怜悯。这个没读过几天书的家伙一肚子杀猪的学问，能说出这句话，我想他一定是把猪当做一本书来读的。

      其实那时我对那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场面是不敢看的，但绝对不是永远不敢。

      一个好的杀猪人，只要一刀就能让一头猪把血流尽——其实他在不知不觉中，就减少了一头猪最后的疼痛。

      但张大包最拿手的还是给猪吹气，别人吹一口就歇一会儿，一头猪要吹上几口，而张大包，一口气下去就眼见着猪肚子鼓得溜圆......他的气息长足有力，估计与他吹喇叭有关。

      脱毛，开膛，分肉——据说一个好杀猪的一头猪能多分出五斤肉来，而衡量一头猪养得如何，除了要上称，还要看肥膘多厚，达到四指或五指才算得上一头好猪，这恰恰和现在以瘦肉为上的标准相反，而那时的肉虽肥，但吃过那口肥肉的人，谁不知道那时的肉更香呢？

     杀猪饭不一定要当天吃，但自从二大妈也不再养猪，我就再也没吃过杀猪饭。

     二大妈四年前死的。记得遗体就停在外屋地上，入殓前看她最后一眼，我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脸——这还是我第一次摸死人，而想我曾经是一个多么胆小的家伙，连过年杀猪都不敢正眼去看的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大的？

     2022、1、11日22：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