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题:厝头贼梦

我有堂弟外号“牛目”，他眼睛是很大，但主要还是因为他爱吹牛。看他的眼睛，那里惶惶不安，似乎总想着要流露出一些夸张的表情，以便引起他人注意。在他的言语中，所有的物体都有一个具体的尺寸，而且总要比常规的要大上几倍，比如麻雀，他说，昨夜，我吃了一只“厝头贼”(麻雀），哎呀，整整炖了一大锅！够甜的。大伙儿都笑，因那“厝头贼”只是头大，身上几乎没肉，怎能炖一锅呢。

第二天，他显得有点失意，但不至于自卑。“哎呀，牛目，你脸上长了好多雀斑啊，一个比一个大，简直要比铜钱大喽。”我们如此调戏他。他无法嚣张，不做声的。我们那的老人说，吃厝头贼肉，是会长雀斑的，至于为何如此，无人解释，于是传来传去，有点邪乎。最常听见的一种说法是，厝头贼虽小，大脑袋里可生着不少寄生虫子。

没几天，“牛目”开始向我们解释雀斑的来源了。他说他梦见的，说的跟真的似的，仿佛不是梦见的，而是于黑夜里遇见的。没人相信他，但是大家都想听听。

他说夜晚忽然冷得吓人，“真是吓死人！”他的头发变成了枯掉的刺枝，一大丛，缠在一起。他费了大力气，拨开了刺，里面发现了一个窝，里面有一窝死掉的厝头贼仔。说到这，他忽然睁大了牛犊子一样的眼睛，简直要掉落，梦呓般地盯着我们，“我是想，这可能因我吃掉的那只母贼的仔。真的，我数了数，里面有七只小贼，全部印在我这边了。”他用手指着自己遍毫毛的脸颊，让我们给数数。我们还真仔细去看了看他每一个雀斑，圆的、椭圆的，里面有隐约的图案，姐姐说:“像月盘。”牛目说:“瞎说，分明是厝头贼的羽毛。再看看。”

这是个令人恐惧的梦。后来我看日本中岛敦写《牛人》，记春秋战国时期鲁国名大夫叔孙豹的一段遭遇。他于噩梦中遇见一个长得像牛的人，但现实中却无法找到此人。后来才发现，牛人正是自己年轻时艳遇留下的种子，取名竖牛。晚年，叔孙豹过于信任竖牛，竟被其设计活生生给饿死了。故事里面有梦境预测未来的成分，文章中关于人性幽暗的细腻描写，竖牛之隐忍诡异残忍，真是瘆人。

周公解梦，多有预测，而弗洛伊德解梦，多与性有关。关于我堂弟的这个麻雀梦，我们当时以为诡异又可笑，但我一直印象深刻，我曾一度以为，大概是因其平时大话说多了，因此有了那番警示。那硕大无朋的印着清晰雀羽微痕的斑点，似乎在我堂弟脸上呆了好一阵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