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缤纷7】秋风长 麻油香
2022-01-1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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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鸿
立秋后的故乡,一两场小雨过后,秋风就来了,长长的吹着,清清凉凉,无止无歇……
站在这样的秋风里,嗅觉几乎被垄断,似乎无法通过鼻子再去获取其它的气味,只有绵绵不断的秋的意味,汩汩而至,习习而来,灌满鼻孔、衣襟和心田。和刚刚过去的夏天的风相比,秋风少了那种刚猛和暴戾,也不似那样短促有力,喜怒无常。夏天的风往往率性随意,有时卷着暴雨突然席卷天地,有时又被凶猛的阳光折腾地有气无力,燥热沉闷,叫人昏昏欲睡。而秋风却不是这样的,它有足够的长度和清凉,让你清醒,给你凉爽,教你回味,甚至使你心底积淀已久的情感重新泛起波澜。
秋风长长的吹着,纵使你攥着它的头,即使你有世上最长的尺子,也无法量到它的尾。你更无从知道,在它绵长的吹拂中,到底包含了多少人生和自然宇宙的隐秘信息和内容。长风入怀,扑面而来的秋意,是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况味,有着天际远处的神秘、田野的幽香、山谷河面的雾霭、内心的感怀,还有一些疏远得几乎陌生的声息。
母亲用小木棍敲打芝麻杆的嚓嚓声,就是顺着这样的长长的秋风,漏过橘树林的茂密枝叶,传送到我梦里的。
我循着这样的声音,从寓居的小城出发,像一条鱼一样,沿着枝杈般的道路游向故乡。乡村安静依旧,虚掩的木门和晾在竹篙上的衣物,在秋风中轻轻摇曳。小巷子里到处堆放着已经枯干的花生秆,它们经由阳光的暴晒和无数次手掌的翻腾,依然略带着泥土、阳光和有机物特有的气息,不久以后,它们将作为柴火送进灶膛,成为炊烟的原料,让小小的农家弥漫烟火的味道。欢迎我的,只有几只忙着啄食的陌生的母鸡,它们显然对我这个不速之客有着戒备,轻轻的推门声,就将它们惊得抬头四望紧张兮兮。邻居的门洞里,偶尔踱出几个佝偻着腰的老人,用苍老的微笑和亲切的乡音向我打招呼,我则尽量向往日一样向他们投去淳朴的微笑。由于回家次数的减少,这些面孔竟然有些生疏了,我已经很难清晰的说出沿着他们血脉而来的那些同龄人和晚辈的名字。我甚至担心下次回家时,其中的有些面孔将永远消失。
这样的季节,故乡的忙碌和热闹一定是属于田野的。被拔起、扎定、晒干的芝麻杆,立在野地的秋风里,油腻饱满的芝麻正欲破穗而出,等待着人们前来收获。乡村的人们一般是随意从家里找一根小木棍,一手搂着长长的芝麻杆,一手持着木棍细细地敲打芝麻杆,这种情形,让我想起父母们搂着自己不听话的孩子,用巴掌拍打屁股时的姿势。也许,收获和拍打之间,本来就有着某种天然的联系。随着有节奏的拍打,芝麻从枯黄油亮的穗里被赶出,掉落在圆圆的竹匾里。此时,热心的秋风可以在旁边帮忙,它徐徐吹着,将一同洒落的尘土、枯叶吹散开去。每逢芝麻收获的时节,小村的边沿,到处都是带着欢快节奏的敲打声,小孩子有的到处乱跑,有的帮助大人忙活,趁机抓起一把芝麻,对着秋风扬尽泥土,顺势塞进嘴里,嚼得满口生香,嘴角流油。
芝麻是我小时候最喜爱的一种作物。这不仅是因为芝麻可以榨出香气扑鼻的麻油,一小汤匙麻油就可以让我划下大碗白饭;也不仅是因为芝麻杆可以当数学课上数数的小棍,可以在玩耍时作为枪棒使用;还因为它的种植,不需要我沿着父亲划出的沟垄一粒粒的去播种,也不需要常常顶着烈日去拔出其中长出的杂草。只需在某个有露水的早晨,借着微风将种子随意地洒在地里,过不了几天,就可以看到密密麻麻的嫩芽铺满地间,然后渐渐的长大、长高、开花,结穗。从播种到收获的整个过程,芝麻地里都显得那样干爽、透亮。阳光地里的芝麻,仿佛一片森林,散发着光亮和芬芳。开花的时节,芝麻的个头已经要比我高。我常在地里仰望着一朵芝麻花陷入未来的畅想。人们都说,芝麻开花节节高,我曾经期盼着自己的未来能像芝麻花一样节节高,走出田野、走出故乡,走向城市、走向远方,去过没有泥水的生活。
在芝麻的引导下,多年前的一个秋天,我朝如今回家的反方向,像一条鱼一样,沿着枝杈般的道路,游向我以为可以任意遨游的地方。那时,秋风正长长的吹着。
秋天,是我生命的起点。在秋天,我作为一个生命来到这个世界,并逐渐适应这个世界,我所闻得的第一缕气息是属于秋天的,所看到的第一幅景象也是属于秋天的,所听到的第一声自然的呢喃也是秋天的。小时候,每到秋风起时,小伙伴们就会拿着纸做的风车,迎着秋风在巷子中飞跑。有一回,我跑得太快了,忽然摔了一跤,爬起来时,手里的风车已经破烂。当我哭着回家,母亲一脸惊慌,如临灾祸,原来我的鼻子撞到地面,殷红的鲜血流了一地。我还记得,每遇这种时候,或者在受凉感冒之后,母亲就会为煮上一两个鸡蛋或一碗热面条,然后在碗里加上一汤匙香香的麻油。那随着热气蒸腾而起的麻油香,一直萦绕在我的心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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