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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乡四小时

2022-01-1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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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乡四小时

    回家奔丧。亡者是夫家一个本家兄弟,小我们一岁。
    老公打过来电话的时候,气息声音都和往日不一样,他说我今天没上班,你替我回去一趟吧。就算不是代他,我想我也该回去一趟,为了那个黑黑瘦瘦目光炯炯的弟,嫂子嫂子叫了我二十年,总想和我开玩笑的弟。
    震惊的程度掩盖了难受,不想相信那是真的,才四十多岁呀,那样鲜活有力的生命,怎么就能突然消失了?他躺在那里,应该显得修长,还保持有随时一跃而起与人玩笑的架势,可是突然就无影无踪了,他的兄弟们千里奔驰,带回来的只是一个盒子。这过于阔大的差异,谁能想得到?
    不再追问意外的种种细节,亡者为大,入土为安。这安,于他自己,自是不用再理会艰涩世事,于他的妻儿,却是断了一切的念想。
    车子进村,直奔他家。街边、门口,一小堆一小堆来帮忙的人,看见我们,一一打招呼,看不出来有太多悲伤。他十九岁的孩子,稚气未脱,一身素缟,神情木呆呆的。
    姐进院子的时候已经开始哭起来,我没有哭,我是只会流泪不会哭的。
    正屋里一具黑棺,棺材盖错着一条大缝。知道那里面并没有冷冷一具躺着的人,不过是一个小小方匣,但我还是没有敢推开盖子来看一眼。
    我都忘了最后看见他是什么时候了。再没有见的时候了。
    中年的重负让我很少想起这些老家的人,嫁过来二十年,在心里梦里,我仍然是想我娘家的人和物更多一些,虽然那范围也越来越小。在这个村子生活的时间也有限,真正熟悉的人也不多,他算一个吧,年龄的相仿让我们没有多大隔阂。这是一个大家族,在这个不算小的村庄里抱团很紧。每一年都会有几件让我们必须回来的事,小辈们的嫁娶,老辈人的探病庆寿,甚至亡故。也只有这样的事才能让差不多所有的人聚齐。从来没有间隔太久,所以也从来没有对谁的变化惊叹。都是被岁月推着同步前行,我看他们都安康和顺,他们看我,大约也人模人样吧。
    弟媳过来,她的眼睛在黯黑的脸上显得更大了。她叫一声“姐,嫂子”,并没有我所担心的痛苦和消沉。我暗舒一口气,死者长已矣,生者还要活下去,悲伤太过沉重又有什么用呢?活着只会更费力。可是她转身对着丈夫的棺木,片刻之后大放悲声,一声声叫着他的名字,声音里都是不知所措的绝望。
    一瞬间泪如雨下。
    我出来,大门外的菜蔬在开花结果,邻居家的蜀葵开着嫣红的花,在这样的场景下一度错觉:那黑森森的棺木,只是一个恶意的玩笑,它不是来接一个生命往消失里去的。
    送殡的队伍稀稀落落。他年轻,辈分又低,儿女子侄寥寥无几,都是少年或者孩童,没有人哭。周围的女人们开始议论纷纷。他常年在外打工,子侄们已经习惯了没有他参与的生活,最初两天的恸哭,被各种的礼仪程序分散着,悲伤也减弱了吧。往后平静的日子里,他的妻儿,会因为多少事想他、哭他呢?
    他们往西而去,偏僻遥远的土坡上,有一个深深的墓穴在等着他。曾经高大的他,缩在一个小小方匣里,在一口相对空阔的棺材里,黑棺将填满墓穴,被掩埋。这一层一层的挟裹,有没有缝隙让那所谓的灵魂自由出入,去他生前想去的地方?
    我想要回我的家去。
    我那紧闭的大门里总是寂寂无声。我的黄月季要覆满东墙了,枝叶间有个玲珑的鸟窝,上次回来,雏鸟在檐台上试翅。想想还是算了,时间有限,它再冷清再寂寥,也不需要我丢下一堆事情去刻意抚慰它,它是不动不移的根。
    这个村庄里有已是耄耋的大伯二伯三伯,有另外几个该去探望的长辈,但今天我们得去另一个地方,看另一个长久不见的老人,他坐在轮椅上,孤独落寞,等着每一个走近他的人和他说些什么。
    路过二里之外娘家的村口,看见那无比熟悉的草木房舍,想着,爹娘此时有没有正在说我?

                 7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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