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语者(修改稿)
2022-01-13经典散文
[db:简介]
失语者
文/刘亚荣
我没有语言障碍,却象得了失语病似的,很长时间一言不发,更不想在纸上划上几笔,我确信自己的语言功能没退化,我不清楚是记忆还是思维出现了问题。
我是个有故乡的人,我一直不肯让这个特别沉重的大词进入修辞系统。因为父亲健在,那里还有我的家。交通的便利使我可以常常回老家,乡愁似乎没有发生在我的身上。可是我感觉到了一种陌生,记忆中的家乡消失了,包括所有的气味,比如那些羊和猪的气息,那些柴火的味道……不知道它们躲藏到哪里去了。
一
中元节,我回到老家,照例给母亲和祖先烧纸。大堤上那些高大的柳树早就逃之夭夭。大堤突然变矮了,潴龙河也没有逃脱干涸的命运。站在大堤上遥望潴龙河故道,是一望无际的蓬勃的青纱帐,构成青纱帐的不再是玉米、花生、高粱、大豆和柳条,更多的是攀缘在竹竿上的麻山药藤,就是这个地下的根茎,让很多人不再钻进潮湿的窨子没日没夜的编簸箕,潴龙河干涸改变了人们的生活轨迹。
弟弟家的厢房里,留着一个烧柴禾的土灶,原来是用来烙饼、蒸馒头的,而炒菜、熬稀饭等早用上了电磁炉和电压力锅,液化气已经用了近三十年了。上月妹妹给爹买了一个电饼铛,这下,土灶也没有用武的地方了。想吃馒头,小卖部有,村子里开着馒头房。土灶大锅的饭香没啦。可是爹高兴,他说,把饼擀好放到电饼铛坐着板凳等着就行,方便,再也不用怕火大火小的了。
弟弟的新居坐落在村子的最南面,水泥路通到了家门口,不远处是新修的朔黄铁路。院子外面现在是一长溜的棒子地,棒子已红缨落尽,珠胎丰盈。紧挨着的是几排高大的杨树。去年,这溜棒子地还是一片杨树地,大杨树哗啦啦的唱歌,一群羊在里面高高兴兴吃树叶,羊粪的味道随风能传到院子里。我一直以为种树省心,不用浇,也不用施化肥。爹说不是,也施化肥,浇水,为了长得快。
弟弟的房子带走廊,除去宽大的客厅和厨房卫生间,还有明暗卧室七间。满打满算住了不到四年呢。可是如今弟弟要买房了,在县城。表弟也要买,他需要贷款。我说,都是新房子,干嘛还要在县城买楼房?我表弟的理由是表侄该订婚了,没有楼房女方不愿意,村子里有20多个找不到对象的男孩子。原来的老街坊家的男孩子今年21岁,好歹找到对象了,女孩子比男孩子大5岁,还有轻微的精神病。不给孩子买楼房怎么办?表弟边说,边抖去烟灰,似乎下了多大的决心。他说,大姐你不知道,愁死有男孩子的人家了。我说,不是种麻山药挣了不少钱么。表弟说,现在哪家也有点钱,可是闺女少啊,有念书出去的,村里没几个闺女,男孩子们多得碰大腿。谁家有闺女,媒人都踩破了门槛。就是离婚带孩子的小媳妇都抢手。
也是,除了路上来来回回的汽车和电动车,真看不到多少年轻的闺女们。而村里的小学校早卖给了村民做宅基地,院子里满是茁壮的棒子,这些年孩子少了。没了读书声的村落,少了很多生气。学校也得了失语症。
我在村子里的时候,差不多几家就有一个窨子。农闲时节,家家户户都有人编簸箕。年轻的人们在里面编簸箕,也编织着自己的梦想。那时候,村里的闺女们纷纷嫁到外村去,两只手不再编簸箕了,仿佛就改变了命运。而我在别人眼里是个幸运的人,得以逃离农村,逃到离家乡比较远的城市,成了家乡的旁观者。
老家院子里的扁豆花紫莹莹的,丝瓜花张扬的黄艳艳,爹将我的包盛满了黄瓜茄子豆角。爹一边给我装,一边说,唉,现在的菜那能吃啊,天天打药……我是乡村的逃离者,在城市呆久了,又想回到乡村的安静和原生态,可我的弟弟们又要冲进城里,是不是像钱钟书先生在《围城》里所说的,有的人想冲进来,有的人想逃出去呢?
二
村子里很少能见到老房子,老房子似乎成了那些逝者的殉葬品,老人们都走了,老房子也没了,那些土筑的墙头和小巧玲珑的小门楼,还有那泡在雨水中的红莹莹的小枣只能留在记忆中了。丁字街头刻着泰山石敢当的灰旧的房山换成了红砖到底的新房子,前脸都贴着白色的瓷砖。很多人走在街上也不认得了。我时常在街上走走,光与影子的交叠中,一切都那样陌生。
站在母亲的坟前,眼泪少了。人到中年有了更多的感悟,生老病死是规律,有谁能反其道行之呢?堂舅过世时,远在呼市的文友来石,我没能赶回来给他送行。其实很多时候,人生两难。半年多了,堂舅的坟上长满了青草。花圈的竹子骨架还在,塑料花却早已变形,颜色也不再艳丽。去年的这时节,我和妹妹去看望堂舅,一看到床上骨瘦如柴的堂舅,我们都哭出声,这还是那个胖胖的弥勒佛一样的堂舅么?堂舅真的是一个失语者,妗子教他喊我和妹妹的名字,他的嘴颤抖着,吃力地张得很大,却发不出声音,眼里滚动着泪花,干柴似的手哆嗦着。
我的两个表弟都很孝顺,轮流值班帮着妗子伺候堂舅。可堂舅终于没熬几个月。我答应过堂舅给他送行。那时候,堂舅整天笑眯眯地,隔着柜台忙着给我的孩子拿夏宝酸奶和喔喔佳佳奶糖,我几个表弟媳妇都不拘他,说他偏心眼。堂舅摸着没胡子的下巴哈哈大笑,说:“我死了,外甥女是真想,真哭。你们是假的!”说着笑着,扭动着胖胖的身体,弯腰拿了糖块给孩子们分。
堂舅的小卖部被大表弟翻盖了,宽敞明亮了许多,货物也更充足。表弟不放羊了,脸色白皙了很多,却不像个庄稼人了。
小卖部的邻居是药铺。徐家人,也是我远房的一个老姥爷。进进出出的人不少,是新农合的一个场站。看病能报销,是梦一样的好事。因为吃药能报销,所以来来去去的人很多,不像以前病得捱不下去才看医生。
堂舅离世我是有心理准备的,但还是止不住的心痛。堂舅年轻时在村子的宣传队,是《渡口》和《逛新城》的主角呢。这样一个嗓音洪亮爱热闹的人,竟然不能行动,不能说话,该怎么活呢?
大堤下不远是堂舅的坟,他守着他的父亲,大爹大娘。村里更多的坟隐在青纱帐里。而我母亲坟前的大杨树已独木成林。这些土里刨食,窨子里度日月,却没住过好房子的乡亲们啊……
三
乡村也不乏心灵手巧的人,三叔就是一个,他有残疾,却能编一手好簸箕,还会拉二胡唱老调。因为家贫,年轻时没有找到媳妇。快四十岁时,邻村有个陕西女人把自己的亲姐姐介绍给了三叔。那时候不少在当地找不到媳妇的人,会拿钱买媳妇,三叔是不是给了媒人钱我不清楚,我不问,给三叔保留些尊严。三婶带来了两个女孩子,一个五岁,一个三岁,五岁的还有点傻。三叔却视为己出。巴巴地把两个女孩子养大,并将大闺女嫁了出去。三叔自己也老来得子。
想不到的是,三叔的儿子斌8岁的时候。三婶突然带着二闺女回了陕西,而且再也不回来。这个好吃懒做的婆姨每年都会回陕西,说是看自己的爹娘,三叔每年辛辛苦苦挣来的几个钱全给了铁路和陕西的亲戚。三叔有了儿子,满心喜欢,也不太计较。只是,再也无暇吼几句老调了。二胡挂在墙上,任风掠过。二胡的沉寂,敢情是三叔失语的前奏。
原来,三婶在陕西有男人。这次是她原来夫家的儿子结婚,叫走了她。她可能良心发现,去还欠大儿子的债了。斌长大了,找对象也是件让人焦心的事,需要钱,斌离开家去北京打工。家里只有三叔一个人,没一点生气。三叔养了一条狗,我想,如果这条狗不叫几声,谁知道这院子里住着人呢。三叔整天缄默不语,曾经钟爱的老调不唱了。那些柳荫下的咿咿呀呀,那些五彩的戏装,那些铿锵的锣鼓声,那些流光溢彩的日子仿佛从来没有过。三叔农忙种庄稼,冬天做豆腐。传统的豆腐工艺也现代了,电磨一开,白白的豆浆冒出来,三叔麻利的淋出豆渣,压制成方方正正的豆腐。三叔懒得喊叫卖豆腐,“棒棒……棒棒……”代替了三叔的语言,我都怀疑三叔的语言能力退化了。
三叔曾经是村剧团的二胡师傅,拉得一手好二胡,是剧团的顶梁柱。那时候三叔整天曲不离口,村里村外也都是乡亲们高亢的老调声。田间地头,地窨子里都能听到乡亲们的哼唱。“咚咚……咚咚……”编完一个簸箕,站起身,伸直腰,吼上一句“我杨家为社稷忠心耿耿,赴国难从来是自请长缨……”余音袅袅,伴随着地窨子中乡亲们的日月,也伴随着我的成长。
村子的大喇叭像一个生物钟,村庄兴旺的时候,大喇叭里会传出老调高昂的唱腔,前几年是村干部呼唤村民搞好计划生育的传声筒,后来有各种种粮补贴,当然,也会定时会响起来“放水了!南头(北头)的接水”声。喇叭的功能似乎局限于此。我很多时候,会对着大喇叭出神,那曾经盛行的老调,难道成了绝唱?还是成为一个时代的祭品?
四
我虽然离开家乡很多年了,但口音还是浓重的保定话,再具体一些,可以说是蠡县潴龙河南岸的土话。我从不觉得我土,听到家乡话都温暖。几年前我曾写道“我的家乡处在保定与衡水、沧州三个地区的交界处。她有个大名鼎鼎的名字叫孟尝村。乡亲们很自豪,因为孟尝君的仁义,仿佛身为孟尝人就是一种荣耀。村子的历史颇有渊源,相传可以追溯到战国前。蠡县县志上说“战国时,孟尝君曾于此地开店,有‘孟尝君子店,千里客来投’之说。距乡政府鲍墟驻地三公里远。鲍墟是东周列国鲍叔牙的出生地呢。”每次与朋友说起家乡,我都洋溢着幸福,孟尝君谁不知道?我那时候就像一个小喇叭,行走着也广播着,家乡的潴龙河,茂盛的柳条,白净净的沙地长果(花生),遍布方圆百里的簸箕,走向首都市场的麻山药……
我之所以失语是有原因的。朋友微信给我发来一个链接,内容是孟尝村一夜被挖了三十多个坟头,其中有两个抗日烈士的坟。我急忙在网上搜索,有的说一百多个坟头。电话爹,爹说,张家坟被挖了。我问为啥,爹说,听说那地方要开发。我一下子冒出了一身冷汗,自那时起每次别人说起家乡,我都保持沉默。听说,这件事最后由钱摆平了。那些散落的白骨被后人捡拾重新埋葬,可是这些受惊的灵魂能安息吗?
清明节后,村里的一个名字叫超的年轻人早殁,因为醉酒,自驾,车祸。年轻人留下了两个“媳妇”,三个孩子。超的丧事拖了五天,他的后事要繁复许多,原配的媳妇一个人带两个女孩子在家,超每月给3000生活费。外边的“媳妇”听说是一个大学生,刚刚给超生了一个男孩子,而超好像没读高中,和辛集的人弄了一个规模不小的配货站,还经营貂皮大衣,村子里懂行的人都说本钱很大,超有本事。超死了,家里的媳妇孩子怎么活下去成了问题,这也是超的丧事拖延的主要原因,我弟弟参加了超的合伙人置办的酒席,这个人承诺每月供给超家里媳妇和孩子1500元生活费,直到孩子长大。可是具体配货站该给超多少钱是一笔糊涂账,看账面还赔钱。唉,人都没了。听说超生前入了保险,村里有人说100万,有的人说200万,留给超的母亲和原配媳妇。超小时候是个很聪明很厚道的孩子,我还记得他歪着大脑袋板着手指头学数数,帮着他母亲喂猪。每次见到我,都热切的叫姐姐。农活少了,闲人多了,埋葬超的那天,炮声引来了很多人。院子里的哭声不多了,钱摆平了一切。烟花飞上天空,瞬间的繁花似锦,转眼只剩硝烟。“超有本事……”人群里有人说,烟花的硝烟呛了我的眼泪流不止。
我没有宿命论,也不敢在乡亲们面前胡说,超姓张,被挖得就是他家的祖坟。这两件事都很蹊跷,而且奇怪的是离的很近。爹说,命啊。我不想反驳爹。一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挖别人家祖坟,一个是冒着重婚罪和道德的谴责养小三。而事情的结局一致,用钱摆平……这还是我的淳朴的村庄吗?
我的村庄有历史,有官坑的传说,有孟尝君在此招兵买马开店的传说,有孟尝人行走乡里的义气和豪气,“孟尝君子店千里客来投”几个字印在帆布粮食口袋上。孟尝君田文的庙,三官庙,老奶奶庙等,虽然日本入侵时修炮楼都拆了,但那时候人们的精气神也没散,仁义道德还在。我家被日本人杀了两口人,我的二爷新婚不久,因为在天津学徒,穿得比较体面,被日本人追到西河滩开枪打死。我的舅爷吕金钟(也叫吕金兰)当时才十八岁,是县大队的成员,在一次行军途中倒在鲍墟的大街上,成为烈士。而张家坟上埋着两位抗日烈士呢。孟尝村是抗日时期的堡垒村。爹说,当时县大队的政委王之是咱家的朋亲,抗日时常常住在咱家。如今,谁还记得这些?
在我的记忆中,乡亲们也有吵吵的时候,不吵吵还叫生活吗?那时候很多家什都是相邻们伙用。记得大堤根下的五凤爷爷找不到掏茅子的掏茅勺了,急得在街口大喊大叫,赌咒,“谁拿了我家的掏茅勺去了!拿家去捞饺子啦……”听得人直发笑,更可笑的是,掏茅勺没丢,压在他家柴火下,老人家拍着两只大手自嘲“原来自家捞饺子啦,嘿嘿……”的确,在我记忆里,除了杀过人的广亮,村子里没出过别的大案子。八十年代初,唱样板戏的大队部成立了老调剧团,广亮嗓音浑厚,花脸唱得很棒,剧团的老师说他是棵好苗子。但是因为家里太穷,终于学不成戏了。起初跟着人家走南闯北卖腈纶毛线,逐渐积攒了一点钱。不成想原来许给他的亲事黄了。他一气之下砍了女孩子的母亲几刀,因失血过多死亡。当年秋天高粱红了的时候,一声枪响,广亮躺在了潴龙河大桥下的沙滩上。
五
世界的构成离不开女人。
超走了,他的母亲回来了。这个高高的宅门里边住了两个女人和两个小女孩。我不知道,超的孩子会不会记得她们的父亲吗?我想知道,这个院子除了孩子们的笑声,这两个苦命的女人还能开怀大笑吗?我没见过超的媳妇,有人说这是个好女人,也有的人说这个女人傻。超结婚没几年就离家不回了,超媳妇过着有名无实的夫妻生活,经济上的补偿让这个厚道女人没有怨言的居家过日子。但她在村庄的行走是赢不来尊严的,没出息,连个男人也拴不住。村子里的闲话像大杨树上的麻雀叫。
村里有个二奶奶,新婚没几天,丈夫就去抗日,活生生的人离家了,抱回来的是一个烈士证书。二奶奶没有子嗣,抱养了一个闺女养老送终。二奶奶是个小脚,走路不稳却在孟尝村极有威信。后半生尽享天伦,九十多岁去世,是村子里最长寿的老人之一。
几年前,二奶奶曾骨折,人们都以为老人家从此会瘫在炕上,没成想半年后二奶奶拄着双拐站在了家门口。我去看望她时,她说,活人还能让尿憋死。爬我也要起来。老人用自己的一生赢得了村里人的敬重和爱戴。
我有一门亲戚,离婚不离家。老人家年轻时一定是一个难得的俊俏之人,六七十岁时她的眼睛还黑葡萄一样,脸上的皱纹也掩不住她原来的风采。旧时候离婚,一纸休书即可。这个姥姥离婚是因为她的男人出去革命,听从上级的号召与封建的包办婚姻决裂。听说两口子以前感情很好。养着五个闺女,个个伶俐懂事。那个姥爷留在了离家二百多里的地方是一个不大也不小的领导,并重新开始了自己的新生活。这位柔弱的姥姥独自担起赡养老人的担子,并把五个女儿嫁出。一个人生活了很多年……村庄虽然小,但这样的事例有几桩,人们对这些老人由衷敬重。
超在外面生了儿子,超的媳妇尴尬的留在张家,如今超走了,超的媳妇刚刚三十出头,半边天的日子可怎么过?这事容不得外人度量,鞋子穿得合脚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超的媳妇的日子和冷暖都要她自己承担。我又能说什么?
六
承载我童年欢乐的潴龙河消失了,在一定意义上说,她成了乡亲们的聚宝盆,或者说摇钱树,这几年人们注重养生,麻山药成了餐桌上的翘楚。昔年旋风四处跑,沙土满天飞,只能种禾子高粱的沙土地,摇身一变亩产一万,一家人辛苦半年就可挣十万,这在前几年还是天文数字。潴龙河用自己成全了两岸的人,我们村几乎家家户户都有汽车。那些钻地窨子编簸箕的日子变成了老人们嘴里的故事。现在说谁还编簸箕会被人瞧不起,被看作没出息。这门不知道养活了多少代孟尝人的手艺就要消失了。
簸箕在很多的时候在孟尝人的生活中极为重要。潴龙河虽然是一条小河,但它发起威来一点儿也不含糊,它的大堤高高的,河道弯曲,宽阔,这也证明了它的性子喜怒无常。旱涝交替是河南岸孟尝人的家常饭。每当洪水过后,地里没了收成,乡亲们就靠簸箕这个铁杆庄稼过活,种柳条,打麻绳,编簸箕,用簸箕换粮食度日是数代孟尝人的活命之道。如今村里还有数得过来的几位老人固守着这份寂寞和艰辛,也传承着祖上的勤劳。五谷不分,四体不勤,是现代农村孩子的写照。
1960年爹在北京工作,那时候爹有爷爷、父母和一群弟弟妹妹。家里揭不开锅了,爹回绝了领导的挽留回到家,和二叔三叔一起编簸箕养家,一集一卖,用爹的话说是当了奇花(气化)财主,我不知道这两个字怎么写,奇花就是烟花,知道烟火瞬间的爆发,却没有根基。但编簸箕确实帮家里渡过了难关,一家人都活了下去。而整个村子,谁家没受到簸箕带来的恩泽。
如今,街上穿梭着汽车,电动车,两侧的房子和院墙都涂成了深黄色,墙下的野草和孩子一起疯长,陌生的面孔和这些新起的房子一样。那些旧宅子,那些光阴中的老枣树,那些熟悉的场景和人,都去了哪里?
我爱我家乡的黄土地,我也为乡亲们过上富足的生活感到欣慰。可是,家乡的伦理观念被彻底颠覆了,那些传承数千年的勤劳本分也像被大风刮跑了。我在白天拼命地还原我的亲爱的家乡,所有的碎片却只能在梦中拼接。我不想过于抒情,可是无数个日夜晚,我在梦里梦外纠结,直到梦醒,我做不到不悲不喜……如今的人们大都是今天不想明天的事,我的失语症大概是多情的结果吧。
——谁的故乡没沉沦!?
很赞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