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姐家的狗 （一）

      那时，我还在外地，有年夏天带儿子回老家小住。三姐的儿子得信儿便又来接我们过去，这基本是个惯例。
      还未走进三姐的院子，儿子就三姨三姨的大声呼唤。还未听见回话，院子里倒传出激烈的狗叫，声音瓮声瓮气。三姐迎我们进院，回头对它训斥。它一点也不听三姐的话，只管在那里叫唤蹦跶，时而将身子立起，露出洁白的肚皮，时而四脚落地，伸着脖子狂吠。它立起来时，比五岁的儿子还高，虎头虎脑，一身金黄的毛皮，干净健壮。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它，想也没想就径直走了过去，儿子也跟将过来。三姐的婆婆吓得连声阻拦：:别过去，别过去，千万别过去，它可是会下口！
      它叫胖胖，是市区的大哥因为搬家无处安置才送给了乡下的三姐，可当时我并不知道。
      被链子拽起的胖胖，前蹄没有落地就一下子抱住了我的双腿，头不住地在我身上摩擦。儿子学着我，把手也伸进它脖颈上那浓厚的绒毛里轻轻抓揉。儿子天生喜爱动物，小时候不管哭闹的多厉害，只要给他翻看墙上的动物挂历，立马破涕为笑。
       胖胖享受一会儿温存后更加放肆，伸出粉红的舌头开始舔舐儿子的小手甚至脸颊。
       三姐的婆婆眼睛直了，不停地：哎？哎？着，一脸的惊异。
       它咬过谁？晚上我问三姐。
       还有谁，俺家那位好人！三姐眼也没抬地说。他？我的心一下就警觉起来，目光在三姐脸上寻来找去，担心她吃了亏又咽进了肚里。        那可是个六亲不认，连岳母娘都敢卖钱花，以小卖小地给三姐灌过许多黄连的人。尽管他们像抚养孩子一样把他拉扯大，给他盖了房子娶了媳妇儿，他成家后仍然拒绝赡养母亲。他认为是他母亲把在他还年幼时父亲用命换得的几百元抚恤金存了起来，或者给了某人。至于他们兄弟六个的房子、家庭是怎么建立起来的，他才不管不问，谁让他是老小呢？庄稼老偏向小，这可是自古传承下来的习俗。
       不给？不给就闹，让媳妇去骂街，哪句难听骂哪句。那还真是天底下毛对色对的绝配。她就真的跑到婆婆面前大展绝技，连她从未谋面的公爹也一带辱没，质问婆婆当初他们是怎么制造儿子的，有没有......有没有......语言无耻到前无古人。
        咬的好！我心虽这么想，可担心他怎么可能对三姐善罢甘休，姐夫可是常年不在家。
        隔着棉裤，没有大碍，它只是吓唬了他一下。三姐忍不住笑说。哦！ 我提着的心总算放到了肚里。
        我没有追问具体的原因和过程，但我知道，一个连生他养他的母亲及同胞兄妹都不懂得去感恩和尊重的人，怎么可能去尊重一条狗。他一定是无法在人面前发威而到它面前装老大了，不然从不咬人的胖胖怎么就挣断链子，不依不饶地追咬他呢？
      我想他至今也不可能知道，狗是最接近人体信息的动物，一只成年狗的思维能力相当于几岁孩子的智商。它虽然不会说话，可它有一双分辨善恶的眼睛。
      
       夜里，三姐把胖胖解开了，它粘着我和儿子，寸步不离地在屋里呆到很晚。要睡觉了，它还不肯出去，三姐使劲推了几次，它才哼哼唧唧很不情愿地去了外面。
       第二天早晨起来发现，它把儿子的外衣撕得稀巴烂。三姐就大声训它，它不但不认错，且赌气似地与三姐瞪眼，那样子真的不像一条狗，活像是一个淘气的孩子，可笑又可爱。
       那时大姐在县城师训班学习，许多次周休经过三姐家都住上一晚。
它第一次见到大姐一样狂吠着请求亲近，它抱着大姐的腿撒娇亲热，大姐就像对人那样不停地给它说话。就好像它身上带着一种信息，而那种信息俨然成了我们兄弟姐妹中的一条情感纽带。
        学校食堂里吃剩的饭菜，大姐自然也想着胖胖。也因了胖胖，大姐又多了往三姐家拐拐的次数。有一次，赶上三姐不舒服，同村诊所的医生，也是三姐的好友，一针下去，三姐就失去了知觉。大姐是个遇事沉稳且思路清晰的人，因此那次三姐才有惊无险地闯过了鬼门关。
       后来，三姐就不再给胖胖带锁链了，让它跟着下田。它到了地里，就卧在地头，仰着头朝南，望啊望，总是望好久好久！那是它来的方向，在那方向的那个城市里，住着它曾经的主人——哥哥一家。
       胖胖成熟了，知道找朋友玩了，有天它出去撒野后，就再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