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柿子

　　
　　郭蓉疯了。在村人眼里，她是幸福的女人，四十几岁，梳着长长的辫子，系着红头绳。
　　她整天疯跑，她丈夫总是拿着一件绿色的毛衣边追边喊。
　　终于，她不跑了，在家日夜胡说八道。我母亲去探访，回来缩着肩膀说，郭蓉过阴了。过阴的意思是，活人替代死人说话。然后她描述具体的情节和细节。我睁大眼睛不敢出声。
　　一天，母亲从郭蓉家回来，从怀里掏出五个西红柿给我。西红柿不是稀奇之物，可是，四十多年前，凡是吃的就很难得，再说，已是秋季，很多人家的柿子早已罢园。我把三个又红又圆的柿子存放起来，把一个发白的，一个带大疤的柿子装兜里出去了。
　　我坐在当街的石碾上准备吃柿子，忽然看见邻家的小女孩在一边站着。我想起母亲说的行好免罪，就把两个柿子都给她了。小女孩看着手里的柿子，露出豁牙子说，不红，有疤。我起身回家拿出一个红柿子出来，想给小女孩，可是，她正啃着两个柿子，这个一口，那个一口。一个小男孩看着她吃。我把红柿子给了小男孩。小女孩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跑回家。小女孩上了医院，大概是一点柿子皮卡气管里了。母亲双手拍炕沿，咬牙切齿地说，小冤家，竟惹事。当时我11岁，小女孩7岁。后来，小女孩把柿子皮咳出来了。
　　郭蓉过了几天阴，开始看香。看香的意思是，自称通灵，给人看病，消灾去祸。母亲领着我找她看香，我的右手手背肿得像馒头。一个下午，我上河套捡柴，使出全身力气掰断一根探出地面的一截粗树根，晚上我浑身有点发冷，手背肿了一个小包，几天后，小包变得又红又大。郭蓉点香烧纸，不一会儿，接连打哈欠流眼泪。她说，我前世是神庙端花盆的小丫鬟，偷着托生的，现在人家往回找呢。母亲吓坏了，怕我死了。多年前她先死了一个四岁的女儿，接着死了两岁的儿子。郭蓉说，我死了，我弟弟也保不住。母亲朝我看，埋怨我掰粗树根。其实是，我家掏了邻家小女孩50元看医生的钱，母亲三次数落我败家，我想多捡柴补补过。
　　我忽然问郭蓉，你为什么疯？你为什么给我妈柿子？她惊愕得僵住了。母亲回过神来，打我，我说，我不愿意做你的孩子。
　　从此，精神病的外号扣在我头上了。
　　后来，父亲领着我上县医院，上铁路医院，上北京积水潭骨科医院，才控制住病情。我患的是骨髓炎。
       郭蓉自从发疯以后就不吃柿子，几年后她才说，柿子是她丈夫花高价从一个单眼皮的小农妇手里买来的。她说，他对她花钱控制得非常严，日常花销叫她记账，她说不会写字，他说，画上。意思是，买盐，画盐，买牙膏画牙膏，买盆画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