态度

　　                                                            
　　那天，我遇见吴婶，她说，和你说件事。我们二十多年没见了，在我的印象里，她木讷，孤僻，没想到，她主动抓住我的手，把我拉到道边的一棵树下。她没老，脸色比以前滋润了。她低歪着头眼睛往上翻着看人，嘴唇往一起嘬着笑。
　　她说，你的好，我知道，一直没说。然后她提起当年。
　　事情是这样的。那年，我是学前班老师。开学两个月了吴婶的女儿小碗还没交70元学费。我知道她家贫困，小碗的衣服总是破破旧旧的。我上她家要过三次，每次去，吴婶都头不抬眼不睁，小声说，有了钱就送去。再没下话。小碗是吴婶老公在路边捡的，抱回家才发现婴儿屁股有一个拳头大的包。幸好，肉包没往大发展。一天下午放学，我骑自行车带着五岁的儿子回家，和吴婶碰对头面。她推一车子柿子上公路边去卖，面对面了，她也好像没看见我。我下自行车，道窄，我骑车技术不高超，不敢从柿子车边上骑过去。我说，吴婶，卖柿子去啊？她说，是。儿子冷不丁说，我要吃柿子。我以为吴婶肯定给一个，可是，她没吱声。咳，都穷得这样了，连一个柿子也不舍得给。我对儿子说，咱家有。儿子说，咱家没有。我说，姥姥家有。儿子说，我们是回家，也没去姥姥家啊。我说，那咱们去。学校离我母亲家很近。当时父亲任村支书，中心校校长看在父亲的面上，叫我教学前班，工资由村支付。我带着儿子上母亲家，母亲家没有柿子了，我就领着儿子上公路边去买。公路边就吴婶在卖柿子，其他人卖的是别的蔬菜。我问人，咋就一份卖柿子的？人说，柿子都罢园了。我只好领着儿子上吴婶那儿买。我买完三斤柿子，又想买两个大头菜。大头菜都黄叶子了，我往下掰，才掰下一片，吴婶急忙说，不要掰叶子，这是我开来的，都没挣钱。我说，那我不买了。她说，你都掰下一片叶子了。我想说，黄叶子不能吃，还不许掰，掰下一片黄叶子就得买。你没挣钱，我也不该你的啊。又一想，算了，两个大头菜也就两元多钱，送她两元钱又算啥。再说，我在娘家上班，和村人嚷嚷起来影响不好。还有，从小别人叫我蛮丫头，亲戚叫我四蛮子，我不能不顾及形象了。除了蛮丫头、四蛮子，有人给我起个外号叫四拱包，根据是，我是老四，我鼻子和嘴之间的部位凸出，像个小包。当她叫我四拱包的时候，我难受死了。我的经历告诉我，不要无故或者因小事伤害人。话虽这样说，以后的日子，不可避免地还是会被伤害和去伤害。
　　我买了柿子和大头菜，吴婶找不开零钱，我说，三毛钱不要了。可是，不让我走，她翻天翻地的，最后还差一毛钱。我说，一毛钱不要了。她不让我走，急忙上别人那借来一毛钱递我。一毛钱被风刮走了，她说我没拿住，其实是，我还没拿到呢，她就提前撒手了。她叫我追，我不追，她就去追。车辆嚯嚯的，碰着谁都不好。她追回一毛钱，她高兴我也高兴。
　　我不和她接触了，感觉她不正常。
　　和我紧密接触的是另一个人。他在下段公路卖菜，只要看见我，就招呼我，给我菜，不要钱。我不要，他就说，撕撕巴巴的叫人看见不好，我只好收下。可能，我心里还是喜欢白要人家菜的。我知道，他希望我把他给我菜的事告诉父亲。一次都没告诉，父亲知道了一定训我。我肯定，他不会和父亲透露的，他是人精，不伤自尊更不会傻了吧唧地去伤父亲的尊严。我似乎也不领情，早几年，他是村委会干部，因为一件污蔑父亲的事情随着几个人上我家来，叫我父亲给轰出去了。几个人走出院子，我听见他小声说，牛逼大了，把他整进去就老实了。我把他的话告诉了父亲，父亲没吱声。后来，水落石出，乡政府委任父亲任开发区村支书。他依然是村委会干部，父亲没有换掉任何一个，村委会成员还是上届原班人马。
　　呵，我白白吃了他多次青菜，有几次的青菜是很贵的，现在感觉不咋好。
　　吴婶抓我的手终于放下，她要给我70元钱。她说，她一直没交学费，小碗一直在上学，一定是我把学费垫上了。我说，不是的，是我和校长说了她家的具体情况，学校免掉了小碗的学费。吴婶想了想说，她去学校说过她家的情况，校长没答应免掉小碗的学费。终归是我为她们做了好事。
　　村庄搬迁了，吴婶得到近百万的搬迁费，过上了富裕的日子。她要请我吃饭，我说，不了，你加我微信，我们再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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