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口的朱砂痣

心口的朱砂痣

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时我刚从学校毕业步入社会，正在进行着如火如荼的恋爱。恋爱中的人都是疯子，也是傻子，我是相信的。
那年春天“非典”肆虐。刚刚找到工作、入不敷出的我在一天下午装着找同学借来的钱，顶着卷有沙尘的狂风骑车跑遍满城的药店，就为了买一个当时卖得高出平常价几倍而且总是脱销的棉纱口罩寄给同城的男友。所以当那个长我五六岁的男同事问我：“如果有一天让你和你的男友选择必须选择的死亡，你选择先死还是后死”时，我用鄙夷的不屑的目光看他一眼，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是我先死，把生的希望留给他了。一看你就是贪生怕死之辈，你没有全心全意爱你的妻子。”
同事又问我：“那你有没有想过，当你死后，留下他一个人回忆着你们曾经的点点滴滴，翻看着曾经那些恩爱甜蜜的照片、信件，没有人陪他说话、吃饭、睡觉，一个人在房间里孤独、伤悲、落泪。你愿意看他那样吗？”
刚刚还在内心里鄙视着他，这一刻我却抬起了头重新审视他。我当然不愿意，我那么爱他怎么忍心让他一个人忍受那悲凉那凄苦啊！“那还是让他先死吧。”话刚说完又后悔了：死亡，多可怕的字眼。活着总比死去的好啊，可以看金色的太阳、银色的月亮，可以听风可以赏雨可以观花，可以感受儿孙亲切的偎依。“还是让我先死吧。”死？活？先死？后死？这几个字眼那个下午一直在我的心里盘旋纠结。直到现在。没有答案。后来我才知道那时的他已知道自己患有不可治愈的疾病。
因为太爱，我们没有答案。那个他（她），已不仅仅是你光鲜漂亮、浪漫健硕的恋人、他（她）也是现在的体弱多病、长满皱纹的妻子（丈夫），他（她）还是你孩子的母亲（父亲），是你孙子的爷爷（奶奶），是你外甥的外公（外婆），是与你血脉相连、斩也斩不断的——家人。她是你的一根肋骨，他是你心口的朱砂痣，她是你的一根琴弦，他是你千年修得同船渡的撑伞人。
“这是我爱人”，曾经我们这样对别人介绍，爱人可以有一天不再爱。“这是我老婆”，现在我们流行这样说，老婆也许有一天会被“小老婆”替代。“这是我家人”，这是在旅途中听到的一句话，至今刻骨。那天常坐的那趟火车上人特少，我随便找了个就近的座儿就坐下了。一会儿上来一对四十多岁的男女，男人看着车票对我说：“姑娘，你不是68号吧？让一下吧。这是我家人，她身体不舒服，不想再走太多的路了。”女人脸色苍白，看起来非常虚弱，在男人的搀扶下。男人安顿好女人才顾得去擦那满头的汗水。是夏天，男人为了凉快将衬衫的扣子解开了两个，不经意地我瞥见他胸口的朱砂痣，艳红艳红。
俗世男女也好，名人明星也罢，融入骨髓的爱恋只会增加他们生命的厚度和世人对他们的敬仰。
当萨特与波伏瓦各自绯闻不断时，他们的好友哲学家、作家高兹与其妻多丽娜却一如既往地真诚、忠贞。在给羸弱的妻长长的情书《与妻书：真爱往事》里高兹说：“你啊，今年已经82岁高龄，你的身形已不再挺拨，较之从前，甚至矮了6厘米，体重也只剩下45公斤，但你依然容颜美丽，风韵动人。一起厮守着，我们至今走过了58个春秋。而如今，我对你的爱更胜往昔。”没有华丽香艳的词藻，没有让人热血沸腾面红耳赤的情话，只是这些平白的常俗的语言就让所有的人为之感动。在多丽娜83岁被重病缠身痛苦不堪的时候——“我们都怕对方先自己而去”——高兹选择了与妻子一同离世的方式。
也许这是最完美的结局。让爱如夏花般炫烂绽放，让爱如冬雪般厚重落幕。等到步履蹒跚如婴孩，等到满脸皱纹如风干的核桃，你已化为我胸口的那颗朱砂痣。这痣会让我们在来世再逢的惊鸿一瞥中，与万千人之中，认出你，哦，原来你也在这里。
2012年3月22日 22.48




[ 本帖最后由 宫飞燕 于 2012-3-27 20:30 编辑 ] 爱恋, 死亡, 相濡以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