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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印刷工人记

2022-01-1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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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来北京是2000年前后的事情,那时才十六七岁。念完初二,我就不念了,开始了我的打工生涯。刚开始在西安刷大白,一堆人住在潮湿阴暗的地下室,起早贪黑,也不觉得苦。有一次在一个锅炉房刷墙,电线漏电了,我穿得布鞋又沾了水,不小心踩上了,不是发现的及时就没命了。在地下室躺了三天三夜,也没人带去医院看,身上脱了一层皮,起了好多斑,一动就疼得要命,也就这么过去了,好了继续干。后来又干了一阵外墙粉刷,就是所谓的“蜘蛛人”,坐在巴掌宽的板子上,在空中一吊大半天,经常把膝盖都磨烂了,时不时就听说谁谁谁跌下去了。心里也害怕,但顾不上多想,继续干自己的活。偶然闲了,心里也琢磨,这么卖力气终究不是个事儿,可一时也想不出个别的办法。
      那年过年,村里有个在北京工作的人开了个印刷厂,回来在村里招学徒工,我想着学门手艺总比出苦力强,就这样来了北京。对北京也没有啥概念,也谈不上激动,心里觉得再大的城市跟我无关,我只是一个打工的,不是来享受的,学会手艺最要紧。
      最初来北京是在通州,厂子都是单色或者双色印刷机。机长一个月1300左右,我们几个学徒一个月200。当学徒自然啥都得干,切纸、数页子、晒版……被人家指挥来指挥去,啥话也不敢说。干活的同时,跟着人家学习开印刷机,心里攒着一股劲,一定要尽快学会。大概是十月份的时候,由于缺人手,就让我直接上机子了,一个人能独立上一个班。第二年春节后来,就让我独立开机子了,还带了个学徒,工资涨到了600,比一起去的几个人都高,可比人家机长差一半还多。又干了半年,觉得工资低,自己也已经能开机子了,就跳槽到别人介绍的厂子当了机长。刚去时,老板说你刚来,先给你1200,后面再说。我高兴坏了,1200啊,当时可是不少钱,心里美极了。几个月后,工资又涨到了1400。后来,听说有个厂工资计件,多劳多得,就又跳槽了,平常一个月1300左右,活多的时候一个月最多能拿到1800。那几年,一心想着学技术多挣钱,工资越来越高,欲望越来越大,人就是这样,永远被欲望牵着鼻子走。
      一个外地人在北京打工,吃住都在厂里面。住都是那样,有张床就行,吃是个问题。大部分厂子天天都是萝卜白菜,难得见一回油水,吃得人看见就想吐,闻一下就饱了。大家没办法,只能想办法自己做饭,改善伙食。也有心肠好的人,那年在一个厂,老板跟我是本家,厂里没食堂,就让我在他家吃饭。他父母人非常好,体恤外地人,知道在外打工不容易,又都是年轻小伙子,去家里吃饭从来都是笑脸相迎。有时候,我回去晚了,他父亲还要等我一起吃,吃饭时,问长问短,也说些自己的往年旧事。现在回想起来,真得挺感激那老两口,人真不错。咱一个外地打工的,要求也不高,把咱当人看就行。人家真是没得说,咱也记着呢。
      刚开始那几年,开得都是国产的单、双色机子。本来安全性就差点,老板又为了省事,经常私自改动,很多把保险直接就去了。干活是快了,安全性却没保证了,压手、切手的事时有发生。我这两个指头,当时切纸的时候就被压过,搭档误把千金踩下来了,直接把手压扁了。好在他马上又把千斤给抬起来了,我也没使劲抽,不然就剩骨头了。去医院缝了好多针,就成现在这样了,看着还是明显有点畸形。这都算幸运的。有一个杨凌的小伙,一个人操作机子呢,也是一失误,千斤下来把四个指头压住了,他下意识地使劲一抽,只剩细细的手指骨了。去积水潭医院做了好几次手术,最后还是跟正常人差得远,也就不了了之了。还有一个整个手掌直接都给切掉了,血喷出去老远,好在去医院及时,手接上了,大拇指废了,医生直接丢到了垃圾桶。后来,回到厂里,只能安排干点轻省活,再后来自己不干了,走了。临走时,老板给了大概一万块钱,算作赔偿。那时候,好多都只有十几二十岁,根本不知道劳动保护,安全意识也差,也没啥维权意识,很多事就这样稀里糊涂过去了。
      单、双色机子开了六七年,后来结婚了,我媳妇跟我一起来了北京。我媳妇觉得这样下去没有发展前途,收入上不去,也危险,就让我去学四色进口机。这样就进了老乡介绍的有四色机的厂子。本来说好去了给机长当大助(大助手),工资1500,跟人家学手艺,毕竟咱不会。结果去了让当二助,工资差了一大截,只有七八百,比原来还差得远。那时候,我儿子都两岁了,一家子人在北京呢。挣那么点钱,还被比自己小很多的机长呼来喝去,真是快受不了了。后来实在忍不了了,本来准备第二天就不干了,结果去了后,大助跳槽了,跟老乡去给车间主任说了些好话,就让我当大助了。这样就又忍着干了四个月左右,厚着脸皮跟着机长学,想着无论如何,一定要学会。当时,机长一个月5000,是大助的三倍还多。
      后来,觉得自己学的差不多了,想当机长了,就换厂了。去了上手一干,人家就看出来了,说你先当大助干着再看。我也没底,就答应了。过了几个月,那个机长不干了,我想着这下我能当机长了吧,没想到空降来一个领导的亲戚当了机长。我一看,实在没希望,心里对这个行当也有些厌倦了,就辞职不干了,给我媳妇帮忙卖凉皮。那是09年的事,刚开完奥运会。刚开始凉皮是别人送来的,在大学门口卖,一天能卖一百多块。后来大学门口不让摆摊,就挪到了村十字,给人家交摊位费,自己做凉皮。晚上和面、洗面、沉淀,第二天早上四点多起来蒸。刚开始我还上班,上白班的话晚上就能回来给她帮忙,早上上班前给她把凉皮蒸好。上夜班的话只能她一个人忙了。秋凉了,凉皮卖不动,就卖爆米花,蹬着三轮车到处吆喝。那时,我儿子在村里上幼儿园,放学就跟着他妈卖凉皮爆米花,懂事得很,很晚才回到家。
      卖了几个月凉皮,同村去干印刷的有人给我说他们厂招机长呢,我犹豫了半天,害怕自己干不了,最后还是硬着头皮去了。去了还是让我干大助,也不能说啥,硬忍住干,除了这个,我也干不了别的。干了一个月左右,有个机长把一批活干砸了,跑了,就在大助里面选机长。本来有个安徽的小伙能力比我强,可老乡在领导跟前煽风点火,就让我当了机长。刚开始那几天,确实心虚,提心吊胆的,害怕出错。第一个礼拜,神经紧绷,下了班回去躺在床上睡不着,闭上眼睛老觉得今天干的活有问题。幸亏安徽那小伙仗义,不计较当机长那事,帮了不少忙,不然机长肯定当不长久。大概半个月后,终于顺手了,松了一口气,也才敢放下心给家里人说了。后来一直开得四色机,工资上去了,安全也有了保证。就是吵,噪音有些大,我现在已经有些耳背了。很多厂子用得劣质油墨,苯含量高,刺鼻刺眼,人站在跟前流眼泪,也没有啥防护。不过,干得久了,也习惯了,要是太讲究,要求太多,肯定早都被老板打发了。
      后来,我儿子大了,北京上小学没户口,原来的打工小学最后都没有了,赞助费太高,掏得起还不一定能进得去。考虑到将来升学考试一系列问题,就回了西安。在西安私人企业干了两年,厂子里管理混乱,老板出尔反尔,待人不实诚,最后不欢而散。回老家盖完房子,就又回北京了。
      北京再好,毕竟是别人的地方,我从来没想过留在北京,想都没想过。再过一两年,就回西安,挣钱少一点,可离家近,能照应上。两个娃现在都大了,不管不行了,钱也挣不够,家比啥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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