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门街的旧时光 一一北门生活初录之一

   北门街的旧时光
一一北门生活初录之一
            
    从严格的意义上来讲，老北门街应该是从县中医院往上直走，到犁头湾或者是老桥湾止。街不长，有人雅说：街口打个呵欠，还没打完就到了街尾。更有粗野的说：街头打个屁，街尾都闻到臭。
      新宁古称＂夫彝侯国，建于汉武帝元朔五年〈前124年〉，至今有一千多年。明代宗景泰二年〈1451年〉，县城迁至沙洲源，筑土城周围400余丈，墙上建墩楼以瞭望，墙外疏壕沟以防御，开城门4条：东门＂迎阳＂、西门＂镇远＂，南门＂保安＂，北门＂翼云＂。自此，始有城池，北门老街一直沿用至今。中华民国时期，北门又分犁头街丶犁头后街。北门街是行人商贾们从北进出城的唯一途径，行人熙熙攘攘，商铺林立，我记忆中有专卖甜酒饼药的裕通恒商号，有卖米粉肉的肉铺，有剪头发的蒋氏门面，有杨记铁匠铺⋯⋯有的在门前正墙粉上石灰，用墨笔描出铺名；有的立一三角旗，商号随风飞舞，猎猎作响。有民谣传唱：东门银子堆成塔，南门帽子挂满壁，北门女子上得画，西门脚子挑百八。据说：王二娘在二楼绣房窗前一站，街上落满抬头张望而掉下来的斗笠丶头巾。犁头湾莲潭古井的水，滋润着女子们弹指即破的娇嫩肌肤，氤氲着一脸的胭脂红，把三月里的桃花比得逊色。
         古＂扶夷十二景＂中，北门独占三处，分别是：＂万古堤防＂丶＂放生晚眺＂丶＂莲潭映月＂。＂万古堤防＂四字为宋代理学鼻祖丶大学者周敦颐亲笔所提，石刻在犁头湾石崖上，每字六十公分，遒劲有力，苍穆古朴万古流芳。＂放生晚眺＂指立于城北犁头湾山顶，山高地险古松参天，悬崖如削，绝壁之上筑有一凉亭，每当落日黄昏夕阳斜照，登亭举目但见稻浪滚滚，金岭如黛夷水似带，白帆点点，山川城廓尽收眼底。清知县崔锜诗云：＂江亭载酒对斜阳，四面青山一样妆。生巿虫鱼怀孟简，轻鸥老衲两相忘＂。＂莲潭映月＂位于城北放生阁石山下侧。北去的扶夷江折向东流，河水回旋堆积成深潭，皓月当空潭波如镜，月色溶溶别有一番情趣。明御史曹一䕫诗云＂潭泛青莲旧有名，又怜明月碧潭生。珊瑚抱弄寒空影，不断香风夜气清＂。只是，古亭不在，苍松不存，诗词远去，在追求物质享受的忙忙碌碌中，还有多少人记得有远方？有诗意的生活？近来，参加了几次关于修复古迹的会议，希望不是纸上谈兵，水中捞月。昨夜，我又梦见那翘角的古亭、那参天的古树，梦见枝头的鸟鸣，梦见亭下休闲的街邻。
      街中间，也就是＂放生远眺＂怀远古亭下方是修有围城的古城墙，我所见到的古城墙有一米来宽，以三合泥伴着糯米一层层夹起石头砌就的，我看到时它已经毁烂许多，只是在公路两边隐藏着，看到它的横断面，一层层的石头像一瓣瓣莲花开放，给人以精致的美感。然后，它给我的记忆却是辛辣和悲壮的一一从祖父的传说中知晓，李源发起义失败后，他在城内的内应还有被俘的其他起义人员，都被江中源用猪笼子关起，笼子四周插满尖尖的刺刀，被关的人不可动弹，活活被饿死丶站死的。死者的脑袋都被挂在城墙上，一溜排开，好不凄凉，傍晚时分乌鸦黑压压掠来争食，暗无天日。对门做伞做斗笠的蒋二爷说：当年的刘光才就是在这城墙上发达的。刘光才从军前，在乡里田间背个竹哈笆捉鱼捞虾盘泥鳅，在水田间小溪里捞取不咸不淡的生活，赤脚走在田埂上＂啪啪＂直响，震落了多少日月星辰。咸丰七年𡿨1857年某日，刘进城卖猪，途中参赌，猪金输尽，因江忠义招募乡勇镇压太平天国，刘光才应征入伍。有一夜，刘光才半夜拉肚子，急匆匆爬起来去方便，因为走的太急，不小心拌到一门山炮。谁知，那山炮向东直射，一声震天动地的狂吼，却正好命中从那里准备攻城的起义军。起义军以为被发现了，就吹起牛角号直奔城墙。战斗后，江中源得知是刘光才放的第一炮，就嘉奖他。人称刘光才是＂屙尿将军＂由此得来。久远的传说，以及收拢无数光阴的城墙，终归随风消失，那些留有时代印迹的老时光又能让几人唏嘘丶感叹？
          北门左有犁头湾放生阁相依，右以摩诃岭相倚，形成青龙与白虎之绝妙地形，物华天宝地杰人灵。1930年12月30日拂晓，工农红军第十九丶二0师，在军长张云逸丶政委邓小平等率领下，先遣部队驻扎左家山迥龙桥，却在北门桥湾里严加戒备，防范国民党地方武装出城袭击，红军纪律严明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在广大群众中播下革命的种子。1939年，著名诗人艾青到新宁任教，课余饭后，他常常登临犁头湾石顶，登高望远，只见扶夷江畔那一架高入云端的水车，不管经历怎样的困难，它抱定必胜的信念终日＂吱吱呀呀！＂歌唱，送走多少风帆迎来多少木排，秋去冬来他满腔热情地抒写了巜水车》、巜秋》等名作，表达了＂水不止息、你不止息＂奋斗精神。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块土地爱得深沉。
      说起北门街，就不得不说徐君虎。我上世纪在七十年代见到过这位闲居在家，在犁头湾垂钓的＂老虎县长＂，高个，直鼻梁，双眸如漆声若洪钟，虽是落难境地，却是步履铿锵双目炯炯。他当年与邓小平丶蒋经国丶张闻天丶左权等在莫斯科中山大学同学，民国时期，在新宁丶邵阳丶大庸等地仼县长。抗战时期，在新宁以区区20人手枪队，仅用半天时间就在现金石中学地方智擒罗仲尧等600余众匪；1946年仼职邵阳时，处置震惊全国的＂黄金案＂，将顶头上司打入监牢。1949年10月10日，县长徐君虎在北门放生阁率部武装起义，宣告新宁和平解放，他在北门的老宅到如今依然挺立在北门老街，述说过往的斑驳时光。1988年，原中共中央总书记胡耀邦来湖南，特意会见了已任湖南省政协副主席的徐老，谈及此事当面称赞：在国民党的政府里，居然还有你这样一个县长，为民伸冤，敢反抗自己的上级，了不起。有人慕其传奇人生特意向他讨教安身立命之诀，徐老说：＂如云在青天，如水在瓶中＂。多么睿智的语言啊。经流不息的扶夷江，洗炼出北门人刚正不阿嫉恶如仇的秉性。
     在我的记忆里，北门其实就是一条香街。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仅有几十户人家，做香卖香的多到二十家。香分长、中丶短三种，每到晴日，太阳斜照进来，只见一排排的长香仿佛下雪天挂满屋檐的冰凌，整整齐齐波澜不惊，勾引着时光缓缓流淌，悄无声息，仿佛若干年前你就来过，与它对视过问候过。那些中香丶短香由一个竹圈㧜揽着细腰，上面三分之二的身段肆意绽放成一个圆圈，在屋檐下在货柜前千头万朵铺成开去，每一匝就是一朵硕大的莲花大张其鼓地怒放，我常常凝视着它，能感受到时间在花上漩转起一个个圆圈，风生水起。足不足，九十六。北门人卖香实打实，一根根数过不多不少，上对得起昭昭日月，下对得起＂砰砰＂跳的良心。
      还有我家对门蒋二爷纸糊的斗笠，凉晒在大路边，以为是一座座光秃秃的山，寸草不生，只长光鲜亮丽的小鸟，鸣啼唤来春天；只长倩倩的仕女图，让人留住美好。这些斗笠给别人遮风挡雨撑开一片艳阳天，而自己却独自承担风的吹拍雨的敲打。其实，这就是北门街人的心灵写照。
       还有铁匠杨子和的风趣，＂钱串子＂的古板，还有＂深挖洞，广积粮＂时期开挖的防空洞，还有、还有⋯⋯生我养我的北门街啊，就算再写上三天四夜，也写不尽我对你的深情厚意，挖掘不完你留给我的美好回忆。我只摘取千万朵花的一朵，就醉在你浓浓的乡情里，不能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