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蝉鸣的悲欢

     
     静坐在窗前，耳边好像响起“唧鱼——唧鱼——”的蝉鸣，节奏热烈明快。

    我惊讶了。

     望向窗外，蓝天下，高楼比白云还高，密集环绕，看不到山看不到树。推开窗，侧耳细听，只有车声和一种莫名的混厚的“嗡嗡”声响。

     蝉鸣声呢？

     我起起坐坐地折腾。忽然，我明白了，它原来在我的记忆里唱响。

      没有人能说清，蝉是从哪一天开始到来。它们只是在来了以后，长一声短一声，把阳光唱得炽热。

     夏日的中午，蝉鸣声像摇篮曲，唱得田野与村庄，昏昏欲睡。炊烟从青黑色的瓦缝里疏散升起，慵懒地融入蓝天。灶前忙着做饭的家庭主妇，不时向灶里添一把新柴。

     孩子们经不住蝉声的诱惑，顾不了炎热，上山爬树，忙着捉蝉。

     蝉鸣声里，大学录取通知书来了。蝉扯着嗓子，把这个消息唱得沸沸扬扬。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是一个女孩，女孩的全家人兴奋不已。山村里，方圆几十里的人们，也跟着兴奋不已。女孩非常激动，毕竟这是农村“跳农门”的唯一方式。她急着把消息告诉从初中到高中，一直同班的他。

     起初，他和她是同桌，后来，他个子飞快长高，便坐开了。在同一个教室里，他们天天相见，都是豆蔻年华，都是生命的初相识。两颗萌动的心，如同两只蹦跳的小鹿，在青春的草地，悄悄靠近。怯怯地，并着肩，一路清风，满地阳光。

     她笑，他开心。他努力，她更努力。学习，学习。共同的理想，绚丽的梦。那些时光，那些美好，在眼里，在心里，如一朵花，悄悄绽放。

     她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他却名落孙山。没有关系的，有没有大学通知书，他还是原来的他，她认为。在她的世界里，他是最好的，无法比拟，无可替代。

     她的父母知道女儿的想法后，坚决反对。

     怎么办？怎么办？

     她望着他，他望她，眼里流露出坚定与忠贞。他俩同时想到了梁山伯与祝英台，两只漂亮的蝴蝶在心中翩翩起舞。

     一个夜里，他和她偷偷从家里逃出。紧紧地拥抱着，沉入湘江。

     我听着人们议论声里长长的叹息，小小的心里，水花四溅。

     蝉还在唱着。声音嘶哑，有气无力。

     在夏天，还能有哪一种声音像蝉声，能把生命的悲欢唱得惊天动地。蝉，也是因夏天而来的。

     一只蝉在成为蝉之前，在泥土中蛰伏了三到十多年。蠢蠢欲动的心，坚守着无数个暗无天日的等待，只为赴一场夏天的约会。

     终于，在夏日的某个夜晚，一只蝉爬上树枝，忍着疼痛，忍着孤独。它坚强地，一点一点把自己从硬壳里羽化而出。

     羽化的硬壳留在树上，叫蝉蜕。一只蝉开始了它在阳光下的新生活。

      雄蝉用歌声向夏日宣告它的来临，它也在用歌声告诉雌唱，十多年的黑暗，十多年的等待，绝不辜负。它又很难过，它竟然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对于有缺陷的自己，雌蝉会嫌弃吗？

     雌蝉听到雄蝉的倾诉，想用歌声来回答。可是，它发不出声音，它只听得到。

     它焦急地寻着声音而去。它要告诉雄蝉，它也未曾辜负。又犹豫了，雄蝉会嫌弃有缺陷的自己吗？

     在雄蝉一日一日热情的呼唤里，雌蝉终于鼓足勇气飞向雄蝉。

     一个天聋，一个地哑，深深的情意在夏日里款款唱响。

     双双对对。朝朝暮暮。夏日在蝉鸣声里，变得更加火热。

     突然一天，雄蝉死了。烈烈的阳光，在翠绿的叶上，闪着晶莹的泪光。没有谁知道，波浪汹涌般的蝉鸣声里，少了一只蝉的声音。更没有谁知道，有一只雌蝉，永远失去了它的雄蝉。日出日落，雌蝉在心里默默呼唤着雄蝉，它暗暗发誓，只要生下肚子里的宝宝，必定追随而去。

     雌蝉产下卵后不久，急急地寻着雄蝉的脚印离去。

     是花开正艳，还来不及等待果实的饱满，便已凋零。是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在爱情里，蝉与人一样。

     许多年来，我竟不知蝉的生命短暂与高贵。直到刚刚，我因记忆里的蝉声而查阅百度才知晓。

      蝉鸣声响彻尘世。“知遇——知遇——”知遇的两颗心呀，燃烧得如同烟花。

     我站到窗前，看着阳光下透亮的世界，却看不透其中的悲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