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离家

　　　　　　　　　　　　　女儿离家
　　
　　在儿子川赴南京上大学不到两个月，1995年9月，女儿晴也外出打工，离家远去了。原本儿女双全，温馨热闹的四口之家，立刻变成了一个只剩下两个孤独老人的典型的空巢家庭。
　　那年她只有17岁，刚进高二，家中经济条件尚可，为何要远别亲人，外出打工呢？这事与她从小的志向有关，也与中考意外失利有一定关系。
　　晴自小聪明伶俐，老师对她赞赏有加，小学班主任曾给她这样的评价：“个人素质全班第一”。可惜她舍不得下苦功，见到哥哥学习那么刻苦，她却说：“要我像哥哥那样，我才不干呢。”所以虽有可能拔尖，但她的成绩一直维持在中上水平。即使这样，要考入重点中学的下关一中也是完全可能的。结果却大出意外，她中考的成绩比平时相差了60多分，低于一中的录取线。妻子悲愤不已，几次流下了伤心的眼泪，晴也受到了深深的触动。
　　我们不愿去拉关系走后门，也不愿出高价进一中，她更不愿进我所任教的师范学校，给我们丢人。经认真考虑，晴进入以职业教育为主的下关五中旅游礼仪专业学习。
　　在五中她的才能很快得到了体现。专业知识一学就会，学习成绩拔尖，组织能力强，担任了团支部书记，成了校学生会委员，学校还准备发展她入党，前途一片光明。
　　旅游礼仪专业的学习，打开了晴的眼界，她更向往外部的世界，想到外面去闯一闯。这时，一份招工广告的出现，像一支催化剂，使晴获得了机会，坚定了决心，并由此彻底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我们学校的附近，有一家职业介绍所，这天晚饭后，晴与母亲外出散步时，无意中看到了这样一则消息。广东南海市，一家与香港合资，投资50亿元，名为南国桃园的大型旅游度假区，到大理招工40名，最低工资800元。800元在1995年，在较为贫困的大理，是一个很诱人的数字，晴当即表达了想去的愿望。
　　妻子与我商量后认为，这么远，她年纪小，条件一般，缺乏经验，肯定去不了。就当作一次社会实践吧，同意她去一试。
　　职业介绍所已经有几十个年轻人踊跃报名，许多人有丰富的外出和工作经验，晴在其中显得十分稚嫩，看来竞争十分激烈，她希望不大。
　　谁知招工接近尾声，准备出发的时候，原先生怕去不了的人却一个个找出各种理由，打起了退堂鼓，临出发前只有三人愿去了。原来是800元的高工资，使一些父母产生了疑惑，他们怀疑那四个招工者是假冒的，担心上当受骗。我们除了有同样的担心，更舍不得可爱的晴离我们远去，因此极力劝说她安心读书，不要去了。但晴的态度非常坚决，无论如何，非去不可。
　　女儿的性格与哥哥完全不同。活泼开朗，能言善辩，头脑灵活，表面听话，实则很有主见。针对我们的担心，她告诉我们，她非常细心地观察了那几个招工人员的情况。她看过他们的证件，见到了从南海发来的传真，看了招工时的种种表现，甚至用刚刚学会的半懂不懂的广东话，听到了他们的私下交谈，可以肯定这几个人真是南海市劳动局和南国桃园的。
　　走的头天晚上，晴整理好出发的东西，倒头便睡，不一会就传来她轻柔平稳的鼾声。而我们夫妻二人却为女儿的远行忐忑不安，心情矛盾，难以入眠。作为当事人，从小生活在父母身边的她，面临即将远离父母和温暖熟识的家，面对人生的重大转折，竟如此从容淡定，其超强的心理素质，令我不得不感到惊叹。
　　第二天，天色未明，晴准时起床，带着简单的行装，平静地走出家门，就像平常到校上课，又像去参加朋友的聚会。我们把她送到车站，可是，除了四个招工人员外，其他两个应聘前往打工的同伴却不见踪影。打电话联系，一人明确表示不去了，另一个连电话都不愿接，这样只剩下晴一个人上路了。我们更不放心，再次劝说晴不要去了，但她痴心不改，态度毫不动摇。其坚决果断，与仅17岁的年龄极不相衬。我们历来尊重孩子，不过分干预子女的选择和决定，因此没有将她强行拉走。几个招工人员也过来安慰我们，说他们一定会好好照顾晴，要我们放心。我们再三嘱咐晴，要及时与家中联系，在外一切小心。
　　汽车开动的瞬间，女儿强压泪水，装作满不在乎地与我们挥手告别，我们的眼泪却无法抑制地夺眶而出。
　　回到家中，夫妻二人谁也没有说话，静静地躺在床上，任凭泪水在脸上恣意地流淌。儿子离家的时候，我们也曾为他担忧，他的一度“失踪”曾使我们焦急万分，但也没有如此强烈的感觉。（参看《儿子入学记》）如今活泼可爱的女儿走了，家中寂静得可怕，冷清得吓人，一种从未有过的空虚和失落感再加上一份隐隐约约的担心，迷漫在我们的心头。我感到特别后悔，当时为什么不坚决地把她栏下来呢？
　　女儿走后，我整理她留下的东西，突然发现一沓厚厚的手稿。那熟悉的笔迹，一看就知道是晴写的。细细一读，我惊呆了，这居然是女儿写的长篇小说，约十万字。写的是一对台北男女青年的恋情。摹仿琼瑶的笔法，文笔虽略显幼稚，但表现出一定的文学功底和写作能力。老实说，即使现今的我，已经写了三十多万字的文章，但我也写不出这样的小说。她是什么时候写的，怎样写出的，作为父母的我们竟毫不知晓。细细一想，我明白了，中考前夕，女儿房中的灯常常亮到深夜，我们一直以为她在复习功课，原来是在写“琼瑶小说”。怪不得她中考的成绩一落千丈，并由此改变了她的人生命运，好粗心的父亲！我不由感到深深的自责。
　　晴十分懂事，她见到过我们为哥哥的担忧，因此一路给我们打电话，报告她的行踪。而且讲述得非常详细，使我们大为放心。他们一行五人，当天到达昆明，次日乘飞机抵广州，最后安全抵达南国桃园，途中还抽空游览了翠湖、大观楼。南国桃园的总经理见派出四个人，花费了几万元钱，只招到晴一个，心中虽有些不快，仍热情地接待了她。当即派车带她游览了整个度假区，然后把自己的手机交给晴，让她打电话向家中报平安。接到女儿的这个电话，我们吃了个定心丸。随后她又给我们寄来几十张在南国桃园的生活工作照，看到那里优美的环境，高档的工作条件，和晴愉快的生活，我们久悬的心终于彻底放了下来。
　　晴工作后的第一笔工资，除留少量生活费，全部寄回家中，引得周围的邻居啧啧赞叹。以后家中需要什么，她都从网上购买，直接送到家里。我们搬新房后，客厅较大，原来的电视机显得小了，她回家一见，马上拿出5500元，我们添上2000元，买了一台54寸的大彩电。旅游礼仪专业的学习，使她对各种节日了如指掌，当父亲节、母亲节，圣诞节等五花八门的节日到来的时候，我们都会收到她发来的短信或打来的电话，给我们带来节日的问候。不管路途遥远，也不顾春运期间出门如何艰难，她几乎每年都千里迢迢，回家探望父母，她的归来，给冷清的家带来了欢声笑语，给我们带来安慰和快乐。
　　晴离家一年后，我和妻子前往广东，探望女儿。晴专程从百里之外，到机场接我们。走出站台，看到眼巴巴地等了我们几十分钟的晴，大家格外欣喜，紧紧相拥在一起。来到度假区，公司老总不但破例请我们吃饭，还专门给晴放了假，让她带我们四处游览。南国桃园范围广大，有山有湖，林木葱茏，设施齐全，道路四通八达。有各种游乐场、宾馆、夜总会、桑拿部、运动场，甚至还有野战营、观音庙、邮局、超市、银行，真可谓一应俱全。特别是清澈宽广，形状象把宝剑的碧波湖，更是度假区的精华所在，这里曾组织了规模巨大的国际龙舟赛。我们用了一整天的时间，走马观花，连一半景区都未能走完。亲身感受，亲眼所见，使我们不得不承认晴的选择是正确的，冒险是值得的。
　　晴在南国桃园工作几年以后，她不满足于服务行业的工作，只身来到广州，进入一家广告公司做文员，以后又进入报社，任总编助理。多年独自在外的工作和生活，使她具备了较强的独立生活能力，社会交往能力。电脑水平也有很大提高，其网络应用水平超过了从事计算机教学多年的我。通过自学，还获得了大专文凭。她曾作为剧务主任，参与组织了广东省民营企业的一次大型文艺演出。
　　2002年我出差途经广州，考虑到到得太早，又想给她一个惊喜，没有通知她，清晨6点多钟，我随着拥挤的人群，还未走出车站，就劈头就被一个年轻女子故意撞了一下，我正惊讶，定睛一看，竟是特意前来接我的晴从天而降。原来晴在与母亲的通话中，敏感地发现我可能到广州，然后套出我出发的时间和车次，起了个大早，打车十多公里，在成千上万的人流中，接到了我。
　　晴孤身一人，举目无亲，在外生活并非一帆风顺。她几次遇到伤病，无人照顾，全凭自己顶了下来。不论遇到什么困难，她历来报喜不报忧。或者在伤病好了，事情解决了，或者瞒不下去了才告知家中。2003年，她与两位朋友合资开了一家广告公司，由于遭遇“非典”，再加上资金不足，缺乏经验，公司亏损，被迫倒闭，晴白白忙活了一年多，不但没有赚到一分钱，连几年的积蓄也赔个精光。靠着家里的资助，才勉强度过难关。这事让她深刻地体验到创业的艰难，但她并没有就此退缩，也没有按母亲的要求，回家工作，而是从中吸取了宝贵的经验教训，继续在外打拼。。
　　在外多年，晴已完全适应了省外的环境和生活，她能说一口流利的广东话，会做一手可口地道的粤菜，喜欢广州炎热潮湿的气候，适应大城市快速的生活节奏，并在中国最有活力的城市广州成家落户。目前小两口到浙江开办了一个小厂，经过一番艰难和曲折，目前已转入正轨，他们用自己的智慧和汗水开创属于自己的新的生活。
　　晴的生活经历使我感到“条条道路通罗马”，每个孩子不一定非要挤高考这个“独木桥”。生活的道路有千万条，只要适合自己就好。就像长大的小鸟要飞向天空一样，儿女不能一直在父母的呵护下生活，他们应该有属于他们的生活，应该有更为广阔的天空。
　　孩子突然走后的几个月，我们夫妻度过了最为难受的一段日子。接到孩子的一个电话，收到孩子的只言片语，都会给我们带来极大的惊喜，兴奋好长一段时间。但大多数时间都在孤独，寂寞，思念，牵挂中度过。渐渐地，我们适应了这样的生活，我们按照现实的情况和各自的兴趣爱好特点，来安排自己的每一天。妻子每周游泳一次，做足疗、美容、汗蒸，晚饭后散步一个多小时，还到老年大学学习电子琴。我除早上锻炼身体外，每天打一场乒乓球，间或打打篮球，平时写点文章，看看电视，玩玩电脑，为朋友熟人检修计算机，解决电脑使用中的各种问题。我们经常外出旅游，不但走遍了祖国的大好河山，还到过缅甸、泰国和欧洲。生活丰富而充实。
　　而我们生活愉快，身体健康，也让在外的儿女能安心工作，幸福生活。空巢并不可怕，处理得当，也可以成为温馨舒适的小窝。
　　
　　 [ 本帖最后由 袁光熙 于 2013-8-26 16:55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