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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柴火

2022-01-1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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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柴火



西窑还在,蛛网灰尘,喝光了的酒坛子一样歪扔在那儿,轻摇,有些模糊的往事从坛口淡淡地飘出来,犹若窗格子外透进的光,长满绒毛。


我是在窑洞里生窑洞里长的。对窑洞的熟悉,就像对一件穿旧了的衣服,已经忽视了它曾经的存在。当我推开西窑门时,心仍是控制不住地一颤。——堆满了柴火的西窑,那些皮缩的枯枝布满了细细碎碎的口子,被草绳一把一把捆着,码得整整齐齐。


最初,西窑不是我们家的,塌剩了一面墙。父亲花50块钱买了下来,和母亲一起,还有我的三个姐姐,运石头,和灰泥,垒成一孔新窑。


西窑的东墙上贴着一张白毛女画像,父亲画的,画像两边父亲的毛笔字还在。西边炕后墙上,哥哥姐姐的“三好学生”奖状还在,那些奖状每年都有新的增添。小时候,常读的那面墙镶了我不少津津有味的眼神。窑里一张木桌,两把椅子,那么厚的灰。每年腊月二十九三十,村里几乎所有人家都送红纸过来,央求父亲写春联。也有人请父亲画一张画贴家里,图个红火。


母亲夜夜坐在西窑的土炕上,昏黄的油灯照着,摇纺车,或者坐在织布机前,咵哒咵哒,直到鸡叫。灯苗子晃,母亲的影子也跟着晃。我看着母亲那忽大忽小清晰模糊不断变化的影子,想起爷爷讲的故事,说是有一个仙女,会从画上走下来。想着想着,睡着了。


春末夏初,西窑的天窗上就总会有燕子筑窝,这让我很骄傲。他们说,燕子把窝筑在谁家,就是谁家的屋好人好。他们羡慕我。


父亲去世后,养家的担子就落在了母亲肩上。捡柴火也靠母亲。


麦收刚过,母亲扛着耙子,去地里搂麦秸。她顾不得吃饭,把能弄来的柴草都用平车拉回家。秋天,母亲早早起床,下地收豆秸,收高粱玉米秆,收芝麻秆。她的头发罩了一层尘灰额上渗挂着汗珠,玉米叶子在她的脸上,脖子上划下一道道殷殷的口子。她去坡上割茅草,挖树根,捡树枝,用耙子搂落叶。母亲腿脚不怎么利索,免不了磕绊,她的门牙在某回趔趄没收住脚给磕掉了。蓬松零碎潮湿的那些能给我们带来饭香的柴火任母亲背抱,瘸拐身子往家走的母亲,会不会被那些毛毛叉叉戳搔得很痒?


入冬,村里男人们到山上砍硬柴。母亲也跟去。她将砍下的柴,捆成五六十斤的小捆,背下山,装满一平车了就拉回家。瘦瘦小小的母亲,扛着高出自身很多的柴捆,那些硬硬的枝杈,会不会把母亲硌得很疼?


若干年后,我家里也有了煤,母亲仍烧柴做饭。哥哥不让母亲再拾柴烧柴,可母亲遇到路边有干枝,一样捡回家来。对我们说,看看,多好的柴火!


姐姐们先后出嫁了,两个哥哥也都结了婚,爷爷奶奶相继离世,母亲住进东窑,西窑空了出来。母亲拾回硬柴,就堆在西窑里。她说等她死后办丧事的时候,孩子们不用再担心没柴了。她说埋父亲时,家里没柴,央求村人砍柴,满村转,七八里远呐……


直到我离开了山沟北,把母亲接到城里,西窑就再也没打开过。


给母亲办丧事那天。推开西窑门,看到那满满当当一窑柴火,母亲一枝一杈捡拾回家,打好捆儿的那些柴火,满满地戳立在西窑里,我没忍住,嚎啕大哭。


母亲走了,西窑还在,那堆柴火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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