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堂画、吊扇及其它
2022-01-1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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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堂画、吊扇及其他
那一间窄小的老房子终于卖了，卖给了三叔。按理说，卖给了自家人，也算是有了好的去处，可是说实话，我还是有太多的不舍。我出生在这里，从小生活在这里，这个小小的空间里留下过太多太多我的记忆。现在突然说，这个空间要不属于我们了，我觉得有些不能适应了。
我一走进去，里面的空气中透出一股陈年的气息，到处都积着灰尘。房子里的那些简陋的家什搬空之后，我反而觉得它的狭小来。我甚至不敢相信，我曾在这个小小的房子里住过那么多的日子。看到前厅那一小堵墙的时候，我会想起，以前这里常常会挂着那些复制品的中堂画，旁边是一幅对联。那时候一年一换，有时候是虎啸山林的图案，有时候是仙鹤寿星，也有时候是雪梅傲冬，那些图案中的花卉鸟禽、山川河流，给了少年时代的我多少想象的空间呀！这一年中，我们会好多次用鸡毛掸子拂去积在上头的灰尘。梅雨季的时候，会担心它受潮。靠近搁几一头，一开始是一台手摇式电话机，那个时候向外面世界拨打电话，还需要有人转拨，后来换成了程控电话，我们会在这一侧的对联纸上记上不少常联系的人家里的电话号码。我妈妈常常将针头线脑的放在搁几上，有时候把针直接插在那对联纸上，年底换挂中堂画的时候，看纸上已经被戳了许多的小洞洞，星星点点的，摸上去凹凸不平。我对书画的喜爱大约是从那个时候潜移默化地熏陶出来的吧！
前厅的天花板上是一台老式的吊扇。据我父亲说，我们家是村子里最早装吊扇的，他说到“最早”两字的时候，颇有些得意。父亲很爱惜这台吊扇，每年天气凉快起来，他就会把那几片叶子给卸下来，洗干净用报纸包起来藏好，被卸下叶子的吊扇的圆头，他也会用报纸包好，待第二年天气热了再装叶子。有一年夏天，一场雷雨中，这台吊扇被雷给打坏了，父亲试图修，也没有修好。后来听父亲说，他把吊扇给卖了。
靠着路边的那扇窗户下面，以前曾放着一张躺椅。我用目光触摸那扇窗户的时候，想起了多年前趴在窗台上睡觉的那只花猫；想起那扇窗户的下边那张躺椅，还有夏日午后父亲劳累时在那张躺椅上的酣睡；想起夏天的一阵雷雨后那斜落进来的雨水，想起我透过窗户盯着天空中倾盆落下雨水时的孤独惆怅……躺椅是父亲用细蔑丝和竹子亲手制作的。他曾和我说，这是他在姚村读初中的时候，偷偷看那里的编躺椅师傅制作躺椅的各个环节，后来竟偷师成功，自己也会制作。村里办竹器厂的时候，父亲还作为编躺椅的师傅带过不少徒弟，这些躺椅直接销往上海。父亲经常是在忙完了农活后靠在这张躺椅上休息，鼾声雷动。有时候晚饭过后，我也很喜欢躺在上面休息，常常会抱着我家的小花猫在这躺椅上睡着。等第二天起床却发现自己已经在床上，花猫也还跟我睡在一起。
那张土灶还保留着，可惜铁锅已经生锈、腐烂。上面的那盏白炽灯上结满了蜘蛛网，还混合着多年前的油烟，粘连在一起。我记得以前在这盏灯边上挂着一个饭淘箩的，现在不知道去了哪里。很多事物在我们生命中消失的时候，我们并不知情，等你记起来想再见到它，却已经不可能了。我记得用这淘箩装过的米饭会更有韧性，更有嚼劲，因为用竹篾编织而成，通风且不易馊掉。我每回放学回家总喜欢吃饭淘箩里的冷饭，就着梅干菜或者一小包榨菜，坐在门口的大石头上吃得津津有味。我踩着布满灰尘的木楼梯嘎吱嘎吱地上阁楼，走木楼梯那种声音好久没有听到，可以唤起我许多回忆来。记得木头楼梯下边本来放着一个橱柜。我的许多儿时宝贝就塞在那橱柜后面的墙缝里。厨房上的阁楼就是我以前睡觉的房间了。说房间其实也是不准确的，因为它根本就没有做隔断，更没有门，它是敞开式的。记得夏天的夜晚，我躺在竹榻上，透过蚊帐看屋顶明瓦上走过的月亮，看得入神。有时候，月亮钻进云层，我会一直等待它再钻出来。
我铺床的位置正好靠着墙。记得那角落的墙洞里曾住着一窝老鼠。我经常在半夜里被它们的声响惊醒。它们经常在我们熟睡的时候出来走动，咬破麻车袋，偷里面的谷子吃。或者偷猪油吃。它们就像是我的邻居一样，或者它们比我住在这里更早，我和它们之间一直相安无事。有时候我的床上会留下它们黑色且细小的粪蛋十多颗，或者更多，或者还会有一小滩的溺迹，残留在我的蔑席上。我有时候会恼火，有时候却很有耐心地为它们打扫。现在，竹榻不见了，据我母亲说，是卖给了本村教堂的人，后来那教堂的人的诸暨亲戚喜欢，带到诸暨去了。那张竹榻是我特别留恋的，用它夏天午睡特别凉爽。我记得因为用得久了，竹子的纹理竟然透出一种玛瑙玉的色泽。如果现在还可以找回它，我愿意再买回来，那上面留有我许多的儿时回忆呀！
二楼有两个小窗洞，我们叫楼窗口，一面向东，一面向南。向南的那一面外边以前挂着一根长长的竹竿，晒衣服用。我和姐姐常常会赶在下雨前跑到楼窗口去收衣服。有时候，我会无聊地趴在东面的窗洞口，看远处的山峦发呆。夏天的午后会下起一场猛烈的雷阵雨。在雷阵雨来临之前，天空总是显得特别低矮，千万只蜻蜓在田野上空，村子上空低矮地飞行，捕捉从草丛里逃出来的小飞虫。几阵雷声过后，大雨倾盆而下，我听到屋顶上清脆的雨点击打瓦片的声音，不一会儿，屋檐的檐沟水就灌下来了，那地面上的石头，因这檐沟水的冲击，已经冲出一个个不深不浅的小洞洞来了。我趴在窗洞口，常常长时间地观察这些雨水。我会想，这片雨水的边界在哪里呢，我目之所极看到的这些山头，一定都在下着这场雨吧？或许，在我看不到的那些山头上，同样在下着这场雨。我看着，想着，我要到什么时候才可以走出这片山，远离这里，去往远方。有时候我趴在窗洞口，会看到几只大黑蜂在蛀吃我们家的的窗框子。我常常用小木棍去戳这些小洞洞，却发现这些洞都是弯曲的。里面经常会飘出木屑来。
现在，一切都变了，这空空荡荡的房子里，透着一股荒凉的气息。我曾经生活过的这一方小小天地和我生命中的那些纷繁的触摸，一幕一幕地展现在我的眼前的时候，我就觉得它不仅仅只是一间老房子了。它所带给我的记忆是别的地方无法带给我的。我多想重温下那些被老鼠的吱吱声吵醒的夜晚，多想再透过明瓦看看走过的星星和月亮呀！
那一间窄小的老房子终于卖了，卖给了三叔。按理说，卖给了自家人，也算是有了好的去处，可是说实话，我还是有太多的不舍。我出生在这里，从小生活在这里，这个小小的空间里留下过太多太多我的记忆。现在突然说，这个空间要不属于我们了，我觉得有些不能适应了。
我一走进去，里面的空气中透出一股陈年的气息，到处都积着灰尘。房子里的那些简陋的家什搬空之后，我反而觉得它的狭小来。我甚至不敢相信，我曾在这个小小的房子里住过那么多的日子。看到前厅那一小堵墙的时候，我会想起，以前这里常常会挂着那些复制品的中堂画，旁边是一幅对联。那时候一年一换，有时候是虎啸山林的图案，有时候是仙鹤寿星，也有时候是雪梅傲冬，那些图案中的花卉鸟禽、山川河流，给了少年时代的我多少想象的空间呀！这一年中，我们会好多次用鸡毛掸子拂去积在上头的灰尘。梅雨季的时候，会担心它受潮。靠近搁几一头，一开始是一台手摇式电话机，那个时候向外面世界拨打电话，还需要有人转拨，后来换成了程控电话，我们会在这一侧的对联纸上记上不少常联系的人家里的电话号码。我妈妈常常将针头线脑的放在搁几上，有时候把针直接插在那对联纸上，年底换挂中堂画的时候，看纸上已经被戳了许多的小洞洞，星星点点的，摸上去凹凸不平。我对书画的喜爱大约是从那个时候潜移默化地熏陶出来的吧！
前厅的天花板上是一台老式的吊扇。据我父亲说，我们家是村子里最早装吊扇的，他说到“最早”两字的时候，颇有些得意。父亲很爱惜这台吊扇，每年天气凉快起来，他就会把那几片叶子给卸下来，洗干净用报纸包起来藏好，被卸下叶子的吊扇的圆头，他也会用报纸包好，待第二年天气热了再装叶子。有一年夏天，一场雷雨中，这台吊扇被雷给打坏了，父亲试图修，也没有修好。后来听父亲说，他把吊扇给卖了。
靠着路边的那扇窗户下面，以前曾放着一张躺椅。我用目光触摸那扇窗户的时候，想起了多年前趴在窗台上睡觉的那只花猫；想起那扇窗户的下边那张躺椅，还有夏日午后父亲劳累时在那张躺椅上的酣睡；想起夏天的一阵雷雨后那斜落进来的雨水，想起我透过窗户盯着天空中倾盆落下雨水时的孤独惆怅……躺椅是父亲用细蔑丝和竹子亲手制作的。他曾和我说，这是他在姚村读初中的时候，偷偷看那里的编躺椅师傅制作躺椅的各个环节，后来竟偷师成功，自己也会制作。村里办竹器厂的时候，父亲还作为编躺椅的师傅带过不少徒弟，这些躺椅直接销往上海。父亲经常是在忙完了农活后靠在这张躺椅上休息，鼾声雷动。有时候晚饭过后，我也很喜欢躺在上面休息，常常会抱着我家的小花猫在这躺椅上睡着。等第二天起床却发现自己已经在床上，花猫也还跟我睡在一起。
那张土灶还保留着，可惜铁锅已经生锈、腐烂。上面的那盏白炽灯上结满了蜘蛛网，还混合着多年前的油烟，粘连在一起。我记得以前在这盏灯边上挂着一个饭淘箩的，现在不知道去了哪里。很多事物在我们生命中消失的时候，我们并不知情，等你记起来想再见到它，却已经不可能了。我记得用这淘箩装过的米饭会更有韧性，更有嚼劲，因为用竹篾编织而成，通风且不易馊掉。我每回放学回家总喜欢吃饭淘箩里的冷饭，就着梅干菜或者一小包榨菜，坐在门口的大石头上吃得津津有味。我踩着布满灰尘的木楼梯嘎吱嘎吱地上阁楼，走木楼梯那种声音好久没有听到，可以唤起我许多回忆来。记得木头楼梯下边本来放着一个橱柜。我的许多儿时宝贝就塞在那橱柜后面的墙缝里。厨房上的阁楼就是我以前睡觉的房间了。说房间其实也是不准确的，因为它根本就没有做隔断，更没有门，它是敞开式的。记得夏天的夜晚，我躺在竹榻上，透过蚊帐看屋顶明瓦上走过的月亮，看得入神。有时候，月亮钻进云层，我会一直等待它再钻出来。
我铺床的位置正好靠着墙。记得那角落的墙洞里曾住着一窝老鼠。我经常在半夜里被它们的声响惊醒。它们经常在我们熟睡的时候出来走动，咬破麻车袋，偷里面的谷子吃。或者偷猪油吃。它们就像是我的邻居一样，或者它们比我住在这里更早，我和它们之间一直相安无事。有时候我的床上会留下它们黑色且细小的粪蛋十多颗，或者更多，或者还会有一小滩的溺迹，残留在我的蔑席上。我有时候会恼火，有时候却很有耐心地为它们打扫。现在，竹榻不见了，据我母亲说，是卖给了本村教堂的人，后来那教堂的人的诸暨亲戚喜欢，带到诸暨去了。那张竹榻是我特别留恋的，用它夏天午睡特别凉爽。我记得因为用得久了，竹子的纹理竟然透出一种玛瑙玉的色泽。如果现在还可以找回它，我愿意再买回来，那上面留有我许多的儿时回忆呀！
二楼有两个小窗洞，我们叫楼窗口，一面向东，一面向南。向南的那一面外边以前挂着一根长长的竹竿，晒衣服用。我和姐姐常常会赶在下雨前跑到楼窗口去收衣服。有时候，我会无聊地趴在东面的窗洞口，看远处的山峦发呆。夏天的午后会下起一场猛烈的雷阵雨。在雷阵雨来临之前，天空总是显得特别低矮，千万只蜻蜓在田野上空，村子上空低矮地飞行，捕捉从草丛里逃出来的小飞虫。几阵雷声过后，大雨倾盆而下，我听到屋顶上清脆的雨点击打瓦片的声音，不一会儿，屋檐的檐沟水就灌下来了，那地面上的石头，因这檐沟水的冲击，已经冲出一个个不深不浅的小洞洞来了。我趴在窗洞口，常常长时间地观察这些雨水。我会想，这片雨水的边界在哪里呢，我目之所极看到的这些山头，一定都在下着这场雨吧？或许，在我看不到的那些山头上，同样在下着这场雨。我看着，想着，我要到什么时候才可以走出这片山，远离这里，去往远方。有时候我趴在窗洞口，会看到几只大黑蜂在蛀吃我们家的的窗框子。我常常用小木棍去戳这些小洞洞，却发现这些洞都是弯曲的。里面经常会飘出木屑来。
现在，一切都变了，这空空荡荡的房子里，透着一股荒凉的气息。我曾经生活过的这一方小小天地和我生命中的那些纷繁的触摸，一幕一幕地展现在我的眼前的时候，我就觉得它不仅仅只是一间老房子了。它所带给我的记忆是别的地方无法带给我的。我多想重温下那些被老鼠的吱吱声吵醒的夜晚，多想再透过明瓦看看走过的星星和月亮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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