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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茴糖

2022-01-1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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茴糖


     
      洞庭湖平原的湘北地区,多山地,雨热同期,适宜种红薯,家乡人叫做茴;有白茴,红茴,紫茴,甜心茴等。可生吃,跟饭一起煮着,放在灰堆里烧着吃,打茴粉,刨茴丝,做茴块儿。茴的吃法多样,其中最受家乡人喜爱的是熬茴糖。   
      冬至过后,一直堆放在墙角落的茴已经变软,糖分沉淀下来,削了皮,吃着清甜可口,便可以熬茴糖了。熬茴糖先要把茴煮烂,也不能太烂,以茴皮自动脱落为佳,否则煮干了糖出不来。把煮烂了的茴倒进一个大盆里,加适量的水和麦芽儿,搅成茴浆,盖紧,经过三四个小时的发酵,揭开盖子,房间顿时充满了扑鼻的芬香。接下来把茴浆用伞斗过滤。伞斗由两根厚实的竹片做成一个十字架,四角上系着一大块棉布,再用绳子吊在房梁上,撑开后倒进茴浆,像一个包袱,也像一把打开了的伞。双手握住伞斗轻轻摇动,茴浆从棉布下面一滴滴地掉落出来;一袋伞斗的茴浆要摇很长的时间。左右上下慢腾腾地摇动,用力均匀,不发一言,时间久了,能够听到竹片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却又异常清晰地停在耳边,一声接着一声,轻柔的节拍,会让人悄悄入睡。这样的声音只有上了年纪的老人才能摇得出来。我试着去摇时,把伞斗摇翻了,茴浆直接倒进了木桶。
      去掉茴渣,过滤后的茴浆色泽清亮,稠而不浓,呈淡黄色。倒入锅中,在灶里面放入木柴----一般的木柴是不管用,必须是过了六月的树桩或树兜,烧出熊熊烈火,烧得锅台热气腾腾,不一会儿,一锅的茴浆快烧完了,又马上倒进一桶。随着一桶接一桶茴浆倒进去,锅里的茴浆慢慢稠起来,开始成糖,此时夜已深了。记得小时候为了吃到新鲜的茴糖,在十几桶茴浆倒进锅中后,我又一次信誓旦旦地向姐姐们保证:“今天晚上,我一定等到糖熬好了再去睡觉。”姐姐们都懒得答理,只有四姐回头看了我一眼,不过她的眼睛是闭着的。受她的影响,我扔柴的手渐渐地慢下来,一根,二根,三根----我一边数着,一边努力地支撑着眼皮,不让它们合上,但是到了最后,两个眼珠子终于躲在眼皮里面再也不肯出来,我也不知道到了什么时候,是哪个姐姐把我抱上床了。
      熬茴糖是一个漫长的等待,在熬糖,也是在熬时间,过程是辛苦的;不过时间熬久了,美味也深藏其中,结果当然甜了。刚刚熬好的茴糖亮晶晶,软绵绵,热乎乎,用筷子搅上一团,仰起头,张开嘴,让茴糖轻轻地滴落下来,润滑柔软的金丝一圈圈地缠绕在舌头上,入口即化,甜而不腻,让人情不自禁地咂起舌头又想接着吃上一口。
      更好吃的是茴糖砣砣和茴糖泡泡。茴糖砣砣是把炒熟了的黄豆、小米、花生等磨成细粉,一起倒入正在冒着鱼眼泡的茴糖里,另加上一些剪成小丁丁的干桔皮,拌匀,再捏成一个个小砣砣。茴糖砣砣趁热不好吃,要等到第二天吃才有些意思。过了一个晚上,茴糖砣砣比石头还要硬,根本咬不动,只能放在牙齿边上慢慢地磨,一点点地磨碎到口中。歪着腮邦子磨着茴糖砣砣,口水都流了一串,也没见磨掉多少;但就是吧哒吧哒舍不得松口。
      茴糖泡泡则有二种做法。一种是把粳米炸成泡米花,跟茴糖搅拌,捏成团,或者在抽屉里压紧了切成块,吃着清脆爽口。另一种是把糯米蒸熟,晾干,再在锅中炒熟,加入茴糖搅动,稍稍压一下,切成薄块,吃起来咬得喀喀有声,有嚼劲,很饱肚。
      吃糍粑时或煎,或蒸,或煮,口味各不相同,但粘上一点儿茴糖是必须的。就像在糍粑上面涂了一层黄油,锃亮闪烁的颜色一下子勾起了人的食欲。真正的美味都在无意中调和出来。雪花飘扬的深夜,一家人围在灶边烤火,肚子饿了,我把糍粑从水缸里拿出来,放在糍粑凳儿上,在柴火边上慢慢烤,滋滋作响;烤软,烤黄,两面焦黄,直至鼓起来。然后用粘了茴糖的筷子往糍粑上面轻轻一截,冰凉的茴糖顺着小孔渗透进去,趁着热,四面散开,鼓鼓的糍粑立刻瘪了下来;不过外面仍然是热的,拿在手上不停地翻滚,慌乱地咬上一块,茴糖顺着糍粑滑进口,一热一冷,奇妙的口感中传来一缕清甜,直入心脾,很切合乡村冬天的味道。
      熬好了的茴糖装在一个黑色的小铁鼎锅中,同一些坛坛罐罐摆放在厨房。过年做红烧肉时,筷子不管用了,要用刀才能切开一块,丢进锅中溶化,无需加酱油,红烧肉也显得晶莹剔透,汁液饱满。立春之后,气温上升,茴糖又渐渐软下去,再用筷子搅起一团,吃起来又比去年甜了一层。同样的茴糖,不一样的味道,原来时间才是世间最好的调味剂,让美味从胃或舌尖上转移到其他地方,都化作了一份温暖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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